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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了?干嘛躲着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别扭——"朱奇磊干笑了两声,蜡黄的脸上露出如昔仿佛嘲谑的神态。

  "不要跟我说这些无意义的废话!"高阳湖粗气地瞪着他。

  就是这个神情!这个叫他既痛恨又熟悉的神情。在这个神情之前,他觉得他仿佛跌回过去那个贫瘠苍白沉默的少年的自已。

  "你还是没变,那个性……"朱奇磊不理他的忿愤,又露出个讽诮的微笑。

  "我说了,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无聊的事情!"高阳湖忍耐不住,闷声咆哮,喉音低低的,像只受伤的野兽无力地低吼。

  "我要知道,晴美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她!?"他用那种像负伤的野兽似的闷吼声,沉痛地诘问。

  提起这个名字,两个男人脸上各露出一种凄凉又哀伤的神情。高阳湖线条刚硬的脸庞,淡淡地渗透出股柔和的情态,仿佛有无限的追念,不胜欷虚;朱奇磊蜡黄透黑早失去光采的枯瘦脸上,则重新注入了一股奇特的光辉,闪耀着不灭的爱。

  这个名字,是他们两人共同的回忆,各自代表了不一样的意义。相同的光焰,却同样在他们的眼眸里燃亮。

  "我也不知道。"沉默了半晌,朱奇磊混浊的双瞳里明亮的光辉,光热耗尽似的,迅速地暗淡下来。

  "你怎么会不知道!?"高阳湖暴跳起来。"当年你千方百计拐走了她,拐走了我……我……"他又怒又急,愈急就愈愤怒"我我我"的口吃了半天,再说不下去,末了才痛恨且不相信地怒视着朱奇磊,恨恨地重复责问说:"你怎么会不知道!?"

  当年他才十五岁,生性寡言沉默,自闭沉闷,一直是个苍白贫瘠的少年。除了书本,他没有任何朋友,也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唯一的安慰,是隔邻大他五岁的朱晴美。

  朱晴美和别人不一样,从来不曾用怪异的眼光看过他。她长得纤细,温柔又体贴可亲,而且善解人意,脸上永远挂着和暖的微笑;她就像太阳一样,照拂着他充满寂地的心。他对她是仰慕的,就像仰慕一颗崇高不可及的太阳一样;她是他的恒星。而她对待他,就像对待自已的亲人一样,毫不吝啬地给予他最温暖的照拂。

  然而这一切,在朱奇磊来了以后,就完全给毁灭掉了。

  "说啊!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他暴躁地抓住朱奇磊的衣领,完全忘了对方是个垂死的病人。

  朱奇磊无力挣扎,也无意挣扎,蜡黄的脸,覆盖着一层不说出口的忧伤,沉静地看着他。"快说啊!你——"高阳湖咬牙切齿,用力使劲,几乎将朱奇磊从床上提抓起来。

  他一向内敛沉默,不是容易激动暴躁的人,但这件事对他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朱奇磊带走了他唯一的阳光,而现在居然当着他的脸说他不知道她的生死情形?他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忧伤的眼神,平静的表情,哀沉的口吻。朱奇磊浪子的灵魂里,栖息着一段青春不朽的爱恋;在多年以后,在他历尽沧桑的疲惫里,深深地刻画出这段不悔不弃的感情,诉说他深深的追念,和来不及追悔的憾恨。

  "晴美她……在半年后……就离开了我……"往事悠悠,重再提起,重揭起层层的伤口。

  高阳湖呆住了。

  "怎么会……"手一松,精力顿失般的颓坐在椅子上,眼神呆滞地望着朱奇磊,喃喃地说:"怎么会……她怎么会离开你……"

  他实在不相信朱晴美会离开朱奇磊,因为那是她抛弃一切的爱。她抛弃了一切——家庭、父母和名声;也抛弃了他对她的期待——不顾任何人的反对,和朱奇磊私奔,随着他奔走天涯。这样强烈的爱,怎么可能半年后就烟消云散?她费尽一切才和朱奇磊在一起,怎么可能会离开他?

  "一定是你不好!"他狂叫一声,仇人似的瞪住朱奇磊?晴美那么爱你,甚至不顾她父母的反对和你私奔,怎么可能会离开你!?一定是你不好!一定是你让她伤心、难过,再也忍受不住了,才会离开——"

  对于高阳湖愤怒的指控,朱奇磊沉默地以示忏悔,没有反驳。事实的确是如此。她要安定,而他无法给她安定——他是个生性漂泊、带着水手性格的男人,流浪一处又一处,留情在一个港口又一个港口;他实在伤透了她的心,迫使她割下对他的感情,离开了他……

  可是,他爱她——

  "我的确伤透了晴美的心,所以她才会离开我……"说话的时候,朱奇磊始终平静无波的表情,第一次泛起了痛苦狰狞的扭曲;扭曲里,有不尽的悔恨。

  直到死前,她都还是爱着他,默默在等着他,而他什么都不知道,直到那个小女孩带着那封信来找上了他。

  "早知如此,当初我拼了命也要阻止晴美跟你走……"高阳湖低下脸,双手抱住头。

  如果,没有朱奇磊,那么这一切一定会跟现在不一样。偏偏,命运要弄,他们的生命里出现了这么一个魇魔般的男人。

  朱奇磊是朱晴美家关系很远的一个表了又表的亲戚。从小父母就过世,由早孀的祖母带大,养成他放荡任性的性格。在渔村度过他浪荡的前半生,自海专毕业后,他开始到各处漂泊,跑遍了整个岛;再干过一阵子的救生员,天生的水手性格召唤,他便上了船,一个港口驶过一个港口,开始他浪荡的后半生。

  这样,干了三年船员后,他靠了岸,肩着一只包袱,出现在朱晴美的生命里。

  他向来长得讨好,脸蛋俊、身材高、体魄好;女人就爱这一套,所以他身边从来不缺乏女人。女人一来,麻烦通常就跟着沾来;为此,高阳湖受他之累,帮他背了好几次黑锅,替他吃了不少暗亏——反正他是小孩子,才十五岁,大人会见怪不怪——他欠他的,他从来不懂得感激,还理直气壮地扯一堆不是理由的理由当藉口。

  水手性格的男人,飘荡不安,但连带的,也特别潇洒迷人,这种男人,通常是多情、温柔、体贴又懂得女人心的;他们懂得倾听、善于解忧、风趣又幽默,一身海洋一样宽阔的魅力。

  朱晴美就是迷惑在这样的浪潮里。明知道他会带给她伤害,还是那样不可自拔地爱上他,为他抛弃一切与他奔走异乡。

  "晴美要离开的前一天,来跟我道别。我求她别走,告诉她你一定会伤害她的;但她没有答应我的请求,还笑着说,即使如此,她也不会后悔……"高阳湖追悔的声音从臂弯里传出来,裹了一层深厚的伤痛。"我看她神情那么坚定,便强忍着不再阻止……早知如此,那时我就——说什么我也要阻止她。我真后悔!竟然让她跟你走!我应该告诉朱伯伯他们的!我应该阻止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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