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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天生万物,一物必克一物,她对他没有倔强的理由,耍不出骨气,只剩下一脸没出息的窝囊相,当真情何以堪!她自己都觉得很凄惨。

  而她并不喜欢那种感觉——可以说,很讨厌!在唐伯夫面前,她是自己,又不是自己,有种意志被主导控制的感觉,滋味很不好受。而且还老是得提心吊胆,像老鼠见着猫一样,总无法抬头挺胸,得蹑手蹑脚似的。

  这也许都该怪她撞见了唐伯夫的“风流好事”。因为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心里对他产生了负担,是以不自觉地被矮化了,但这又没道理!她握有唐伯夫的把柄,面对他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压力,好像被抓住把柄的人是她自己。

  太荒谬了!这老天不知是怎么算的!难怪自古以来,那些知道别人秘密的人,都活不长。

  “你觉悟吧!”唐伯夫又挑了挑眉,要笑不笑地扯扯脸皮,扯出一张猫脸,邪气里掺了几分恶质的魅力。

  就是这张邪里带魅的脸使人迷,谢阿蛮却背脊发冷,不寒而栗。她还是想不懂,唐伯夫为甚么要“监禁”她的理由。那样做根本没意义;她其实没有“监视”的价值。而因为不懂,她更加疑惑难安。

  “随便你吧!”地放弃逃脱的挣扎,认了。“不过,我相信,你很快就会明白,我根本没有‘监视’的价值。我怎么也不可能和你太太扯上关系。自然也不会破坏你们的和谐。而你那些韵事,早也不是新闻,自然也不需要我传诵——”她顿了一下,吐了口气,颓丧说:“我真的真的想不懂。你到底为甚么要这样做?欺负人很好玩吗?”

  “我说过了,那是我的事,你不需要明白。”唐伯夫眉毛倒竖,又露出一张猫脸。“再说,我完全是依照合约行事,你不必有被迫害妄想症。就像你说的,我们的立场是平等的,我也不能对你怎么样……”他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欲言又止,而且,竟然笑了起来。

  看过猫笑吗?——没有,对吧?猫是不会笑的。唐伯夫那样一张猫脸,浮着那样不该笑的笑,不仅阴森,而且恐怖;笑得让谢阿蛮毛骨悚然!

  她的眼皮在跳了,不好的预感,恶运的前兆。唐伯夫没忽略她身上的痉挛,猫脸仍然挂着令她毛骨悚然的笑,靠近了她,甚至,伸手去碰她。

  她身体猛然僵住,起了一粒一粒的疙瘩,从脚底一直冷到头顶,寒栗冷遍全身。〞

  “你要干……甚……么……”她牙齿上下打颤,声音抖得几乎都扭曲了。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也不能对你怎么样的,不是吗?谢——阿——蛮——”

  唐伯夫用黏得可以发腻的嗓音在她脸颊秀磨娑,一字一字带着疙瘩。更且由喉咙里吹气似地逼唤出她的名字,像私语一样呻吟的腔调,宛如洞悉她甚么弱点似的邪侯语气,简直让她的心脏发麻。

  完了!她最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唐伯夫知道了她的“弱点”——

  被唐伯夫看出弱点,无异自寻死路。她原以为他甚么也看不出来,但听他那种语气,她知道,大势已去。

  他知道了,她“怕”他,畏怯靠近他,害怕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也不喜欢“别人”靠近她,挨近她身体。她有心理性的洁癖。

  日常生活中,这洁癖并没有多大的妨碍,也长期一直潜伏着。但不知为甚么,一碰到唐伯夫,它就苏醒发作。那大概是她下意识对公孔雀的嫌憎,他身上沾染了太多令人窒息的脂粉香。

  爱情充其量不过是半下流的玩意,她其实不该太认真。且唐伯夫要怎么游戏人间也是他家的事,与她无干,她大可不必受波及影响,又没有她的事。但事与愿违,碰到他她就觉得不舒服,因憎生畏,因厌转怕,形成了一种负担,而无法坦然自在。

  他看出了她这弱点,成为掌握她的把柄。她想着想着,不禁又起了一阵痉挛,偷眼去看他,正撞他邪气的眼神,一时回避不及,起热病似地呼吸困难起来。

  就这样窒息死掉算了。她绝望地想。

  但他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看出来的?

  黛咪种种讥她对爱情的冬烘态度,大抵都是她这种下意识的洁癖作怪的关系。然而,她又没有标明在脸上,也没有甚么举止异常,唐伯夫如何能洞穿知晓?

  她蹙着眉,瞪着唐伯夫,眼光不自觉地流露出戒慎疑猜。唐伯夫扬扬眉,更挨近她,她触电似地,倏地后退两步,张大着眼,神经紧绷地防戒着,又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你别每次我一靠近你,就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行吗?上次你也是这样一副呼吸困难的表情缩在墙角,我真的那么可厌吗?”漫不在乎的语气,漫不在乎的表情,漫不在乎的讽笑,流露着令人憎厌的了然自得。

  你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她在心里回答。嘴上却说着:“没办法,谁叫你那么‘香’,要不中毒很难的。”

  “哦?没想到我身上的气息会让你那么容易沉醉!”

  “你别胡说!世上就是有你这种人,才会害我染上洁癖!”

  “洁癖?”唐伯夫又挑眉了,嘴角的阴险勾得很明显。

  完了!谢阿蛮懊恼地捶了自己一拳,又一副嫌犯招供的无奈屎样。

  黛咪盖棺定论批她说她对爱情种种偏颇走火的观点,都是因为保守过了头而扭曲爱情的面目而形成的;对爱情的态度也因为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完全走样。所以下意识有洁癖的倾向,对爱情不以为然过了头,才衍生出那些对爱情冷嘲热讽的走火入魔态度,把爱情瞧得甚么都不是——

  去他的香蕉黛咪!

  她是有心理性的洁癖没错,那是因为她讲求“含蓄”的美。而她懒得解释,她当然不懂——那个“外国人”,跟她说破了嘴也不会懂,她又何必浪费口舌,干巴巴地解释她为甚么看不顺眼自命为风流才子情种的恶心男人!

  就像这只公孔雀——世上就是有像他这种没有节操的男人,才会使爱情沦丧成半下流的玩意。她才会因憎生厌,转而又畏又怕,害怕靠近他,害怕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偏偏他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没节操到了极点。

  倒霉的是,她“惹”上他了。

  他一副取得她“口供”的得意,嘴角阴险的笑又勾出了一张大猫脸,她警觉地移退几步,出到安全距离,才逞口舌说:“你把我拴在这边当人质,监视我,根本没有好处,我既不会少块肉,也不会多长一根骨头,反而得到驻唱的工作。所以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反正不管怎么算,对我来说都是很划算的!”

  “是吗?”唐伯夫皮笑肉不笑,阴得像颗骷髅头。

  他应该放她的,拴住她的确没甚么用,因为他根本不在乎她会怎么胡言乱说。

  但他终是扣下她?理由只有他自己懂。

  也许也谈不上甚么“理由”。如果她不斗胆威胁他,不放出那一身叫他错眼的沉懒性感,不强和他斗嘴胡言乱语,不让他看出那幼稚的“弱点”……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

  但是,她挑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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