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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她绝对没有冤枉风间彻,这所有的事都是他一人挑起的;如果不是他,他们一家哪会莫名其妙受那么多气!  

  现在,话都挑明了,事情到此似乎告一段落,差只差她老爸失业了,一家人生活没有着落。她很庆幸,她没有气昏头的要她老爸把那五百万退掉。那是她老爸辛劳一辈子的代价,跟骨气无关。

  安静的日子不过两个月,这天任云方从外头回来,发现任守祥愁眉苦脸,小游拿着脸盆当鼓敲,边敲边唱着流浪之歌,一片愁云惨雾。

  “怎么了?”任云方随口问。就算全家高挂百分之百的失业率,也不必垂头丧气成这模样。

  “我们得准备去流浪了!餐风宿露,天涯四处为家。”标准的小游式的小老头口吻。不过,这回听起来特别沉重,煞有其事。

  “爸?”

  任云方不禁把焦点转向任守祥。小游少年早衰,惯有冷面笑匠的作风,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自己偏偏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这次感觉非常不同,她的态度竟然表现出少有的沉重,不到最后生死关头,她是绝不会有这种“异常”的反应。任云方心里难免忐忑,感觉事情的严重性。

  偏偏任守祥只会惭愧的低头叹气,彻底的没出息。经她再三催促,才一脸愧疚的道出前因后果。原来他为人作保,对方欠下一屁股债后捲铺盖潜逃,债主找上了他,他们的房子可能会不保了。

  “怎么会?”任云方简直不敢置信,她老爸竟然会呆到这种地步!连她这种粗神经的人都知道紧守“三不政策”明哲保身:推销员的话不能信、白花花的银子不能借、还有就是会要人命的保人不能做,她老爸居然——居然烂好人做到这程度,连房子都给“保”掉了!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任守祥愧疚得抬不起头,任云方连摇头都没了力气。

  这种事根本不用想!人溺绝对不同于己溺,连这点忧患意识都没有,难怪他干了二十年的小职员,还是个小职员!到头来还落个被开除的凄惨下场。

  她很想说些话安慰她老爸,但除了“呆”字外,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

  “云方姐,房子如果没了,以后我们该怎么办?”小游实事求是,提出最现实的问题。

  天知道!她又不是神,又不能预知未来。

  “就像你说的啊,餐风宿露、天涯海角四处为家。”她说。

  话说得任守祥更抬不起头来。他一向没有严父的威严,和女儿之间上尊下卑的界限也很模糊;再说过错在于他,他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有什么事,他就怕她们反对、不认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只盼她们少数落一点。

  “云方、小游,爸知道不对,都是爸不好。”他拉下父亲的尊严,发自内心的觉得对不起女儿。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任云方烦躁地挥手说:“那个家伙到底倒了人家多少钱?”

  “我也不清楚,大概千来万吧!明天那些债主就会上门来。”

  “一千万?这么多!”小游和任云方异口同声叫出来。

  这下真的毁了!他们一家恐怕真的得流落街头,餐风宿露做神仙去。也许比那个更糟,因为神早就放弃他们。

  姐妹俩相对默默无言,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了。任守祥一味道歉自责,换来更深重的沉默。

  “我要去睡了。”小游无精打采,弯腰驼背得更像老头。

  隔天早上,果然有三四个人登门讨债。谈判了半天,因为他们其实也是受害人,就有债主为他们着想出主意说,保留房子,向银行抵押贷款清债款,这样他们就不致流离失所。

  任守祥自然没有异议,便跟银行贷了五百万,加上邵蓓琳原先给的退职金,凑足一千万,事情才总算解决。

  但现在欠银行五百万,按月摊还,光那利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将来要怎么还,也是一个大问题。幸好任守祥工作这几年,身边还有一点积蓄,倒是可以做点小生意赚钱。

  只不过,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他想了想,做什么都觉得不保险,只有卖吃的本钱少风险低又好赚。他把房子稍加装整,前后隔开。后头是住家,前头当店面,开了家小吃店,卖些面食水饺之类的小吃。

  面店开张,拜地点位置所赐,生意还算不恶。因为房子虽然是在巷子中,但位在十字巷交接的三角窗地带,虽然没有黄金店面那么闪亮,至少也称得上是“镀金店面”。人潮带动了卖相,让他们得以苟延残喘。

  “真是的!书香世家沦落到这种地步!”天天在烟雾腾腾的锅前耗费青春,洗碗抹桌、吆喝跑堂,任云方耐力再好,也忍不住抱怨嗟叹。

  “总比房子被拍卖,流落街头当神仙好吧!”小游一贯小老头的调调。她显得比任云方任劳任怨。

  “你还好意思说!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我,成天不晓得净在忙些什么,一点共患难的意识都没有!我就不相信有哪个小学生像你这么伟大!”

  自从“家道衰落”开了这家面店后,小游就一反常态,放了学后不到天黑不回家,星期假日逮着空就往外跑;而且学校作业无缘无故突然多了起来,总要拖到三更半夜才收拾得完。她怀疑小游是不是哪里不对劲了,但小游看起来好好的,没什么异常,伶牙俐齿又一如往常,因此对于小游这些一时脱轨的现象,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像现在,她忙着擦擦抹抹;小游从上午就开始做的作业到现在都过午了却还没写完。

  “你们老师最近是怎么搞的?怎么每天都出那么多的作业?就算是星期天,怕你们玩野了心收不回来,也不必用这种方法折腾人,简直戕害民族的幼苗!”小游天天这样没日没夜的写个不停,实在叫她看不过去。

  她凑过去,想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伟大的学问需要一个十岁的小学生这么埋头苦干。小游身子一挡,不肯让她看,嫌她多管闲事,说:“你不要烦我啦!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现在小学生跟你们以前不一样了,我们也有功课的压力和竞争的烦恼,不多做准备是不行的。”

  这是什么话?还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怪胎就是怪胎,果然不能以常理判断。但任云方早习惯小游的阴阳怪气,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这种标准的“小游式早衰症候群”反应,表示她是正常的。

  “不管就不管,后悔了可别说我不关心你!”任云方说。小游平常像个闷葫芦,心窍却不少,很有自己的主见,她对她从来不以大压小。她换个话题说:“不过,不是我要虐待童工,但我这么辛苦,你好歹总得随便帮我个忙,聊表一下心意吧?我会很感激的。”  

  “感激有什么用?又不值钱。”

  “亲情是无价的!你不觉得一家人应该‘同甘共苦’?”她特别加重语气道。其实,她倒不是真的非小游帮忙不可,只是说说而已。再说,小游并不是懒惰,该做的事她都会做,而且非常卖力,丝毫不让他们操心。此外,小吃店的生意也没好到必须全家动员、草木皆兵的程度。

  小游翻个白眼,知道任云方是无聊找事,并非真的非她帮忙不可,自顾忙她的作业,边说:“云方姐,你现在嘀咕个不停浪费的时间,足够让你把那些面条分团摆好、把碗盘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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