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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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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身上没有水和食物,而且她又不认得路,一个人在沙漠里能生存吗?” 他更想问的是——母亲明知是死路一条,为什么还要离开?而他父亲明知她这一去是死,却不阻止她,这又是为什么? “身为继承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不能任由儿女私情左右了你的理智与选择。任何事都要以部族的大我为最终、且最重要的考虑,而延续我族的生命,更是任何一个族长怎么也逃脱不了的使命。” “不要!若要我失去最爱,我宁可选择放弃继承人的头衔!”八岁的埃罗斩钉截铁地说。 “傻儿子!你以为爸爸真的愿意吗?人的一生中,得面临许多痛苦的抉择;可是,身为族长,我们的命运在出生的那一刻,就由别人决定好了的。” 那是康达克第一次向埃罗解说身为族长的无奈,因为这分无奈,让他拥有两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让他没办法给自己最爱的女人独有的专宠;因为要做到完全的公平,他只得逼迫自己筑起冷硬的武装面对所有的人,包括自己以性命去爱的女人。 “别人?是谁?” “上帝。”康达克抬头看向天空。 “上帝?在哪里?”小埃罗也跟着仰望。无月的夜里,他只看到几颗孤星,根本没看到什么上帝。 “它无所不在,是它决定了你这一生的命运,不可违逆啊,我的遭遇也是你的宿命……” “我才不管什么上帝!我只要妈,妈!”小埃罗并命地对着远方呐喊,回答他的却是风中的呜咽。 “谁也不能阻止想离开的人。”康达克抱起他,凝神看着远方说。 黑暗中,他看到父亲的眼里竟闪着微微的泪光…… “不!”埃罗一身冷汗地惊醒了。 坐起身的他,一手撑着头,透过如帘幕的发丝,冷冷地看着前方的黑暗。 脑海里只剩那句话不停地回响着—— 谁也不能阻止想离开的人。 他烦乱地耙过头发,很久没作这个梦了,为什么会在这时候—— 直到现在,他才深刻地体会父亲康达克对母亲芃妮沙的深情,及背负沉重使命下,那不得已的痛与无奈的选择。对母亲而言,在徨领的生活比死还痛苦;让她离开,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只是,他父亲到底是以如何绝望的心情,看着心爱的人一步步地踏上死亡之路? “埃罗,你怎么了?”蓝雨央揉着眼醒了。 “没什么。吵到你了,睡吧!”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拍拍她的背。 蓝雨央索性银着坐起来,望向他眼里的困惑问:“一定有什么事困扰着你,是因为我吗?” “不是,只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罢了!” “可以告诉我吗?” 望向蓝雨央追根究柢的眼神,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就是不放弃是不是?” “我想多知道一些你的事、族里的事。”她想知道他的一切,不是以民族学者的身分,而是以一个女人。 她已经不能自拔地愈陷愈深了……这时她才发现,她的心早在不知不觉间被埃罗的温柔蚕食殆尽。 “走吧!穿上衣服,陪我出去走走。” 一路上,埃罗只是默默地走着,带着她登向一处可眺望远处的高岩。由那里往下看,可以清楚地俯瞰全部——邻邻的水流、闪着银白色光芒的沙,还有随风起舞的树影。 整个夜像泛着一层银光,神秘且遥不可及…… “好漂亮!” “雷阿尔族的人就像是沙,随着风起而被沙漠掩盖、吞噬。” 蓝雨央不解地看着埃罗沉思的脸;他那神秘、忧愁的眼神,连一向明亮的金黄色眸子,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刚刚作了个梦。” “梦?” “嗯,让我想起了以前的一切,梦里有我的母亲。” “埃罗,求你别再想她了,别再折磨你自己了!” “我妈妈讨厌青银色的头发,更讨厌金黄色的眼眸,这里的一切她都讨厌……”他接着又道:“我八岁那年,一个狂风怒吼的晚上,只披着一件薄外袍的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徨领。我发现她的离开后,便追了出去,不管我在她的身后拼命哭着、喊叫着,一路上她都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埃罗抬头看着数十年不变的夜空,思绪又飘回那一夜……“那时我才知道,其实她并不在乎我,一点也不在乎。” “埃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蓝雨央,只能以双臂紧紧拥着地,眼里已泛满了泪雾。 “那一刻,我竟深深地恨起父亲来了!恨他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死去,而不采取任何行动?父亲却只告诉我,这是身为族长的必要选择,那晚是我唯一一次和父亲深谈,之后,他的心像筑起一道高墙,将自己封闭其中,连我也无法靠近,而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便是——教育我成为一个足以担当一面的继承人,我成年的那一天,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接任了族长的置子,第二天他便自杀了。” “天啊!”蓝雨央捂住了嘴,多震人心弦的浓烈情感,“你父亲一定深爱着你母亲,而且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真可怜!不能说康达克爱人的方式不对,只能说他内敛的感情不为芃妮莎所了解。如果他肯明白表露自己的情感,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憾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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