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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因为她若不做,等等她打工时间到了离开,阿公就会自己拖着病体下来做,阿公病得那么重,她不想让阿公再劳累了……

  林月光罩在雨衣帽子里的头发,因为劳动而被汗水浸湿,她低头工作,藉这个姿势掩去她脸上的表情。

  与失联多年,有养育之恩的阿公重逢,林月光既开心又难过,她被机构安置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公了。

  还记得刚被安置时,她不停的哭,哭着要找阿公,求社工、求机构的保母、求学校的老师……但没有人答应她的请求,也因为她心繫着养育自己、疼爱自己的阿公,错失了许多收养机会,就这样一直在机构里待着。

  负责她个案的社工看不过去,告诉她,她回到老人家身边,才是害了他。

  “我国的法律,年过五十岁要收养孩子,机率是很低的,加上你阿公收入不稳定,又没有资产,是属于低收入户,他连养自己都有问题,更不用说养育你了,放你去找他,是害了老人家的。”

  为她感到心酸的社工答应她,若时间允许会为她去探访阿公,她才会在上国中和高中的时候,从社工那里拿到阿公给她的礼物。

  她知道那礼物是老人家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省下来买的,收到礼物时,她哭得泣不成声。

  也因为那些对阿公来说高价的礼物,让她打消了回到阿公身边的念头,想着她可以等,就等她十八岁,离开了安置机构,独立生活,她就可以去找阿公。

  于是她满十八岁独立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着记忆回到小时候住过的果园山脚,但那里连以前她跟阿公、阿嬷住过的房子都不在了,问邻居,也没有人知道阿公去了哪里。

  她以为再也见不到阿公了,再也见不到从她有记忆起,就全心爱她的亲人。

  她永远忘不掉,她被强行带离阿公身边时,她在社工怀中挣扎,哭着对阿公伸长手,说她不要走,要跟阿公在一起……

  而阿公一样哭得泣不成声,看着社工将她带走。

  这一分别,就十几年。

  能再见到牵挂的人,她喜不自胜,但没想到阿公却已经是重病在身。

  将油布都披好,林月光已全身狼狈,她擦了擦汗,然后慢吞吞的走到屋檐下,对着林民山满脸皱纹,流露心疼愧疚的表情,给了大大的桀笑。

  “阿公,我好了,你快坐下来,我给你做晚餐,然后我就去打工了!”扶着痩弱的老人,将他扶进小屋内。

  这是个老社区,都是三十年以上屋龄的老公寓,因在山坡地,不在都更的范围里,房价始终上不去。

  房价上不去,人口就外流,渐渐变成一个人口老化的社区,许多负担不起北市昂贵租金和房价的,就会选择住在这个社区。

  这里的环境一点都不好,林民山住在一个角间搭建出来的铁皮屋,冬冷夏热,铁皮屋里只有一张桌椅、一张床,老式的马桶因为不通的水管散发出呛人的气味,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门口正对面就是一个小型的公园,有许多空地,可以堆放回收物。

  林民山出院之后回家,林月光看见他住在这样的地方心酸难忍,想要接他到自己的小窝,但老人家固执,坚持不走,因为这里他仅需负担水电费,房租费用因为房东一家心善,未收取分文,能省则省,林民山执意要住在这里。

  “别每天都来,你上学地方离那么远,太累了。”林民山坐在椅子上,看着长大的孙女为他忙进忙出,很是心酸。

  不过养了她几年,她便这样为自己付出……不应该多看这孩子几眼的,这样连累她……

  林民山心疼又愧疚,但也因为林月光还记得自己,孝顺照顾自己而暗暗喜悦着,独居久了,说不想要有人陪是骗人的……

  “我不会累,阿公你不要小看我。”林月光笑嘻嘻地,手里不断忙着。

  林月光处理着自己带来的食材,在脑中思索着要做什么好吃又营养的。

  洗肾,这是很常听见的名词,但却不明白是怎样的病症。

  林月光在林民山住院期间,跑医院、跑各机关单位,处理他积欠的健保及医药费用,花光了她下学期预存的学杂费,但她毫不在意,她与医师、护理师深谈后,这才明白洗肾有多么严重。

  那是不可逆的重症,生活形态会大受改变,阿公收入不稳定,靠拾荒维生,洗肾一周三次,一次得花掉四小时的时间,洗掉血液中所有好的、不好的物质,洗肾完之后体力会大衰,营养品又贵,阿公负担不起,饮食方面要控制,一天的喝水量也有限,只能喝八百PC.……

  可是阿公需要靠体力拾荒,常常在外头跑一天,正是需要补充水分和盐分,哪有可能好好控制?

  而且老人家习惯的饮食方式,没有摄取足够的营养,所以阿公很痩很痩,痩得不成人形。

  她也从医师的口中得知,阿公病得很重,病入膏肓了,没有多久时日可以活。

  为了阿公可能不久人世一事,她偷偷哭了好几次,但在老人家面前,又是开心的模样。

  也是知道自己病重,阿公一开始不愿认她,在医院吵着说她认错人了,他不是她的阿公,是柏希学长的一句话,才让他不再赶她。

  “月光为了您病重哭了,为您花光所有的钱,您老人家忍心不认她?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了,她都不怕累,您怕什么?要留下遗憾吗?”

  想到闵柏希,林月光忍不住停下手边切牛肉的动作,被她拒绝交往,知道她的身世后,他仍一直陪在她身旁。

  阿公住院,她去医院陪伴,他也会来,总是不发一语地在旁边,但阿公要上厕所什么的,需要男生力量的时候,他都会自动来搭把手,还有阿公出院,还是他开车送他们祖孙回这里,之后一周三次的洗肾,他也都早早开车过来接送,有时她因为早上要上课无法陪同,他也会代她接送阿公去医院。

  林月光把视线望向门口,对面公园就有个停车格,他向来把车停在那里……明明没有要跟他在一起,却下意识的期待他的出现,她觉得自己很卑鄙。

  明明没有跟他交往,却又期待看见他,她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对待,他们……真的不该再见面的。

  “月月,你啊,有没有怨过阿公?”看着林月光下意识地看向外头停车格,林民山好歹也活了七十年,知道年轻人恋爱嘛。

  林月光收回视线,看着突然开口的老人家,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怨阿公什么呀?”

  “怨我捡了你回家养,偷偷的……”林民山自觉汗颜。

  当时,他们老夫妻失去了早逝儿子唯一的女儿,老妻崩溃了,再也无法振作,精神恍恍惚惚的。

  许是老天垂怜吧,一个颱风来袭的前夕,在他们山上的果园听见小孩的哭声,一连哭了两天,那哭声消散在雨里,几乎都要听不见。

  他动了恻隐之心,上山去寻,就在一间废弃的小屋,找到了哭到睡着,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小女孩,她全身发冷,还发着高烧。

  本是要报警送医,但他崩溃疯癫的老妻像突然活了过来,抱着小女孩说是月儿回来了,不允许他报警,更不愿带去医院,因为就是医院吃掉了老妻最心爱的小孙女。

  幸好,小女孩的高烧在老妻衣不解带的照顾下退了,小女孩也特别黏着老妻,因此填补了两个老人心中的破洞,他也就决定……不报警了,就偷偷的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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