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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泪水顺著粉颊流下,被他一喝,流得更凶,的确,她就是孬,明知不该,却又贪恋他的温柔,可他为何要让她连去死的尊严都没有?

  “你是不是认为你大仇得报,这世上你就再无牵挂了?那你将你自己,将我……放在了何地?你难道就为了报仇活著?”他苦笑著追问,料定得不到回答。与仇恨争夺她心,是他自找苦吃,如今一败涂地,却又如何追悔?

  报仇?!一语凝咽,这二字曾熏神染骨,如今却为何变得那样模糊?心头只是觉得空虚,只是觉得害怕,害怕她此后的人生将会一无所有。为什么此刻与他这样的贴近,却感到他离她那么遥远?——他是不是误会了她什么?心虚地将螓首塞进他的颈窝,她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诉说:“不是……不是的……”

  “不是什么?”他淡然地轻笑出声,只让她觉得心底凉透。

  “药……不是我……”失力的双唇辞不达意,这残缺的话语已是她最竭力的解释。

  “这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无动于衷地摇头,又低首看向她的眼眸,并未卸下微笑,“你难道能放弃报仇吗?”

  她愣在他的话里。她是没法放弃!她是要他们以命偿命!可名兆濬的死真的与她无关,她岂会用媚药这样下作的手段?!可他竟不信她!枉她一厢情愿,他竟不信她!至此她还有句话可说?!心头一阵酸楚,让她用尽全力挣离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下了床。

  一只手拉住了她,她低眉一看,一只丝镯从那月白色的袖口里滑出,让她心头一悸,不禁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那只戴镯的手,似是怕失了那镯,实是更怕失了那手。

  她第一眼瞧见的终究只是过去,她想握住的也只有过去,他自嘲地叹息,苦涩地冷笑,“难道你还不肯放手?莫非你嫌仇还没报够?难道你非要和名府同归于尽才肯罢休?”

  字字椎心的逼问勾起了她的倔强,既已无话可说,她又何必再让自尊尽毁他手?“是又怎样?”说著,她甩开了他手,踉跄著向前走去。

  他在她身后久久地沉默,令她离去的脚步越走越慌,若不是自尊强迫,她已忍不住要停下脚步来找寻他的气息,仿佛再不回转,他就会像场幽梦般消失在暗夜深处。焚心的奇痒又一次侵上了四肢百骸,滚沸的火焰已冲破了她的控制,全身竟又开始期待著他的救赎!

  好吧,那就再瞧他一眼,她就允许自己再瞧他一眼,最后一眼!从此以后,就算是万蚁噬心的痛楚,她也再不求他!挣扎了半晌,她终于停下了脚步,下定决心似的转过头来,寻到了他端坐不动的身影,偷偷地、痴痴地看著,忽然想笑,又忽然想哭……他仿佛坠入了深渊,在她松手的那一瞬,眼前竟一片漆黑,耳边传来她离去的脚步,让他的心纠结成一团,想站起身来拉她,偏又找不见方向。

  正自愕然,幸好不多时后,他又复能见,眸中映出她的影子:她正扭身看他,眼中满是毅然决然。

  她是想……刚想到此,身体已比脑子更快,他飞身上前,挡住了她差点撞向铜镜的身体。

  “你何苦?”他牢牢地环住她,生怕真的失去。

  “你又何苦?”忍著火灼般的痛楚,她在他怀里拚命挣扎。

  “是啊……我何苦?”曾经执著的美梦渐渐散落在长夜,云淡风清的面具也再掩藏不住受伤的痛楚。苦笑声里,他将她压向身后的铜镜,防止她再次从他身边挣脱,然后用力咬向自己的下唇。唇先是裂开了一线,很快便绽开了朵凄艳的血花,他便衔著这小小的花,吻住了她滚烫的唇。

  缠吻里,她尝到了血的味道,带著股撩人的烫,又含著丝醉人的馨……那血随著唇齿纠缠流过她的咽喉,沉人她的肠腹,再蒸人她每一寸发肤,直到世界尽头、灵魂深处……心醉神迷中,她抬起眼来,看见窗外月蒙如霜,月色凝结在愁烟四起的水面,映照进屋内的铜镜,铜镜里流出冷冷的光华,将她吸附在上面。渐渐的,身体虽恢复了常温,却又变了两面的冷热——前面是他如火的身躯,背心却是冰凉的镜面——一面是梦境,一面是现实,烫的烫,凉的凉……失控的吻纠缠了良久,仿佛会到天荒地老,直到他忽然将它生生收住。他离开她的唇,却没有直面看她,只低首埋入她浓密如绸的发丝,语调似是因此而模糊:“我该拿你怎么办……你当真以为我是金刚不坏之身,纵使心被伤到千回,也只会笑,而不会痛吗?”

  怔愣在他的话里,她还未及出言询问,他已然放开了她,匆匆投入夜色,头也不回。

  她站在原地,忽然感到耳根有一滴冰凉横过,滑落颈项,一路深坠,绝望而渺茫……

  夜凉如水,坐在水边,心情却总不能像身旁清水一样平静,旷之云倚著阑干,望著水面出神。

  “旷先生?”身旁有人相唤。

  旷之云转过身来,见是公孙晚,不由一怔,“公孙先生,可是有事?”

  公孙晚道:“府衙的人刚才来过了。”

  “哦。”旷之云心不在焉地应道。

  “件作也验出是砒霜中毒。”公孙晚顿了顿,“可我……没有说出媚药的事。”

  旷之云这才挑高了眉,“为什么?”

  公孙晚没有直接回答,只说道:“这便是在下来找旷先生的目的。”还没等旷之云有所反应,他已一揖到地,“在下有一事相求。”

  旷之云一惊,“你这是做什么?究竟是什么事?”

  公孙晚看著他,眼神中有著一缕恳切,“请先生帮忙隐瞒媚药之事,只当大少爷之死与媚药无关。”

  “为什么?”旷之云并未起身,仍是挑眉看他,黑眸里写满了探究。

  公孙晚犹豫了半晌,却还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淡淡地反问:“如果是先生你,眼见心爱之人即将陷万劫了不复,你会怎么做?”

  他是在暗示谁?莫非他……旷之云心头一震,站起身来,迎向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道:“要么救她。”随即,苍凉一笑,“要么就随她同堕深渊。”

  公孙晚哪知他心中所想,只道得到了预计的答案,淡淡一笑,“在下也和先生一样,准备为她以身相挡。”他顿了顿,又遭:“就当你同意了。”说罢,便飘然而去。

  难道公孙晚也爱著名枕秋?旷之云苦笑著坐了回去,他为什么要隐瞒媚药的事?莫非他以为隐瞒了此事,便能证明她的无辜?他哪里知道她的仇恨?不管媚药之事是她有心还是无意,她都一心想要名兆濬死,她都一心想要报仇——那了解这些的自己又怎样呢?答应公孙晚的请求,将所有事情压下,还是说出真相?私心、良心,自己到底要选哪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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