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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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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琴于是回了房,提了几桶水倒进木桶,自己也跳进了桶里,顿觉舒服了许多:一路奔波,身上的汗味太重,方才在小姐房中,被她的脂粉熏香给盖过了,自己却仍闻得见,越发觉得难堪,若是再待下去,即使小姐不叫她退下,她也要自己溜走了。 水气一阵阵的蒸腾上来,又渐渐的辽远开去,抱琴闭着眼,无意识的用手滑着水,外面传来声声蝉鸣——知了知了——它们知道什么?隐约想起儿时夏夜,流萤点点,绾着双髻的自己坐于院中,听母亲念“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想着,想着,竟是越发的模糊起来。 眼前似有人温柔的笑,以为是母亲,近看又不是,却是一个男子,含笑渐渐走上前来,面目一晃那笑容淡去,竟是二公子萧继安,仍是那日的神情,伸出手来像要揽过她去,口中说着她极独特。她忙拼命挣扎,想叫却怎么也叫不出声来,连忙拳打脚踢,忽感脚趾上一疼,她猛的睁了眼,这才发觉刚才不过是场梦,她挣扎了半天也不过是对木桶使力。 抱琴长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擦干身子,穿上衣服,提着用过的水走出门去,原本是随地泼了就是的事,但因她的屋子紧挨着萧继容的,她怕吵着小姐,便只能费点力气泼到院外去。 盛夏的夜晚也未见凉爽,偶有微风也只是茂密的树叶摇摆两下,吹不到人身上。抱琴走了几步,便觉又有汗意。顺手将水一泼,只见地上竟隐约升起几点荧光,如流萤闪闪,刹那散去,她觉怪异,正待凝神再看,却听到一阵脚步作响,她一抬眼,远远看见来人,心头不觉一惊,幸好身边有棵大树,便急忙闪进了树影里。 原来来的正是萧二公子继安,只见他神色匆匆,还不时向身边的总管询问着什么。 抱琴垂首屏吸,一动也不敢动,隐约听见萧继安说了几句“爹”或“大哥”之类的话,总管也回得甚是谨慎,不由暗自猜想:难道竟是那时常在外的萧翁回来了不成?想想也是,这般酷暑,也不知还有什么样的名利值得萧翁这把年纪还在外面奔波。萧家富贵虽还不是江南首屈一指,但毕竟是因落户松江不过十年,根基尚浅,能有今天这般成就,已然足以矜夸。况且萧家幸运还不止于此,萧翁二子一女,除三小姐略娇纵些,却也个个成材,并不似其他富贵人家,老子打下江山,却在儿女手中败落。尤其二公子一表人才,交游甚广,萧家生意兴隆大半是他的功劳,私下虽风流些……想到此处,抱琴不由一悸,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在大面上来看也是瑕不掩瑜的。而那长公子虽不如其弟名声显赫,但也总是随父在外打理,想必也非等闲。 胡思乱想了会儿,等她敢抬起头来,萧继安等早已不见了踪影。抱琴这才松了口气,正欲回房,步子还没迈开,耳边却又有脚步声响起。她下意识的又往回缩了缩,头顶忽然一阵风过,淡淡的一股味道,潮湿的,在夏夜里,并不好闻。抱琴随着仰起脸来,顺着那风望去,只见月光下一抹淡影,飘忽间已至对面屋脊。 她倒吸了口凉气,心猜这便是传说中的武功了吧?跟他比较,三小姐的那两下子真连花拳绣腿都称不上,同时却也有些明白了三小姐为何要学这本以为是野蛮人使的东西——若非亲见,谁想得到是这般飘逸?——只是这人是谁?难不成是贼?直觉里又道不是。 只见那人竟在屋檐上从容坐了,月光沐他一身,一身蓝衫,蓝衫平淡,隐约有些寂寞——又或许谈不上寂寞,只不过是因月太圆,而影太单。 抱琴却在下面犯了愁,躲在暗处,进退两难,心中祝祷,直盼那人赶快离去,却没料到眼前还将有戏上演,她无意参与,喜怒哀乐,却竟改一生。 沉夜无风,却见左旁树影一晃,院墙上映出几条黑影,飞速的移近了,竟是四个黑衣蒙面之人。抱琴又吸一口冷气,心道:这下约莫真是强人了。心跳陡然便快了几分,不自觉的抬眼望了望对面屋檐,只见檐上那人仍是泰然而踞,却显然已将下面一切都收入眼底。 抱琴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银牙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见那四个黑衣人在院中搜索了一阵,显然一无所获,于是就聚拢到一块,交头接耳了几句,很快便又四下散开,向萧府深处潜去。 抱琴不禁暗暗叫苦,还未寻出对策,眼前早已只剩了院落死寂,忙抬眼再望对面屋顶,却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来,蓝衫微动,如与天幕溶为一体。 抱琴看着他,心头突的一跳,正在此时,蓝影忽然掠起,直扑她藏身之树。她大惊,一声惊呼险些就要脱出唇际,一道光芒却在她之前溢出黑雾,一时之间白虹凛冽,长风贯月,只见一道黑影“砰”的坠落,顶上枝叶纷纷断裂,叶落如雨,撒她一头一脸,也将那黑影埋在下面。紧接着,蓝影也随那落叶飘然而下,她看清了,那白光原是他手中冷冽的长剑。然后,她看见他用那长剑点了下地,这才站直了身体,说了句:“喊吧。”说罢,蓝衫已然翩跹而去。 抱琴愣愣的看那背影许久,直到眼前又只剩了夜色沉寂,方才放声大呼起来:“来人啊——有贼呀——” 随着喊声,萧府里火光人声四起。 寻常夏日,自此不凡。 待第二日天亮,萧府已然静如往常。 三小姐萧继容嫌自己住的折栀院潮闷,便要出屋练剑,谁知刚练了两下便香汗透衣,便只得找了个凉亭坐了下来。 凉亭外是一小小池塘,塘内莲叶田田,风荷正举,栏锁池痕,一片翠玉。 抱琴立在萧继容身侧,拿了把团扇替她摇着,微风阵阵而起,萧三小姐忽然偏过头去看她:“抱琴?” “嗯?” “昨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小姐不是都知道了吗?” “我知道什么?”萧继容冷笑,“就知道进来几个贼人,都被二哥带人灭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不由笑了:“瞧小姐说的,这种事还能有意思?尽是些打打杀杀。” “这便是江湖。”萧继容挑高了眉梢,“江湖啊……算了,你不懂的。”目光闪了闪,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听说昨晚有个贼人就死在你面前,是不是?” 她点点头,继续摇着扇子。 萧继容压住她扇,长捷扑闪:“你不怕?” 倒也谈不上。她心道,嘴上却说:“不怕哪能叫得那样大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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