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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汲黯——汲黯——”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唤他,他却悄无声息,已经走了么?

  宝钩心里难过,正欲转身回庙里去,身前忽地多了一人。宝钩大喜,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我还以为你走了……”话未说完,这半日的委屈、疲累、伤心、紧张忽而涌上心头,化作酸楚的热流,滑下面颊,”“我好害怕!”

  他并不答话,也未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看她流泪。

  哭了好一阵子,她觉得心里好过些了,方才抬眼,与他晶亮的目光一触,便羞得低头不语。她不敢正眼看他,只是低头揉着眼睛。

  “你不用怕,他们不会再难为你,你——可以回去了。”他淡淡地说完,回身便走。

  “我——”一听他要离开,不知为什么,宝钩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待她发觉时,话已不由自主地出了口,“我不会告诉别人。”

  “哦?”他止步,回首看她,那表情极富兴味,似嘲似讽,更似轻蔑,“什么事你不告诉别人?”

  “你——”她脸上一红,讷讷地说:“你的事。”

  “你知道我什么事了,由得你不告诉别人?”他的脸色微变,往回走了两步。

  “我——”宝钩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但他们都怕我说出去,所以才三番两次地抓我。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放心就是。”

  “你怕他们杀了你?”他忽而冷笑。

  宝钩摇头,“我想这是你的事,你若不愿别人知道,我不说便是。”

  “可笑——”他侧转身子,遥望大殿里破旧的佛像,“我若要你守密,多的是办法,还用得着求你么?再说……”他蓦地回首,目光如刀,刺得宝钩几乎一缩,“你能知道什么事?”

  “是,我是什么也不知道!”宝钩顿觉受辱,脸上红晕褪去,剩下的便是赤裸裸的屈辱,“就算我什么也不知道好了,我还是愿意替你守密,这样有错吗?你是很厉害,厉害又怎么样?我并不是因为你厉害,怕了你才不说出去!你觉得这样很好笑吗?”

  “你不怕我?”他忽然踏前一步,一把捏住宝钩尖尖的下颌。宝钩被迫昂首,那一刹那,她才真正发现他有多高大,高大到轻易便可欺负她,“说得好听,你不怕我?你不怕我,又为何急于讨好我?你不怕我杀了你,又为何忙着说这等拙劣的谎言?”他忽然俯首,声音轻如耳语,“我最瞧不起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回答我!”

  他的手劲好大,颌骨几乎快被他捏碎了,宝钩昂着首,一股被侮辱的感觉紧紧地攫住了她。这个人,好可怕!

  “不说话是么?”他冷冷一笑,右掌下滑,改为擒住她纤细的左肩。

  “啊——”宝钩吃痛,忍不住张口呼痛,待到惊觉,忙又立即咬唇不语,不许自己再懦弱地叫出声来。

  “好——”他冷冷地牵起弧度优美的唇,掌上加劲,口中慢慢地吐出几个字:“有志气。”

  宝钩痛得几乎晕过去,勉强地抬眸看他。剧痛之下的眼前世界一片花白,在这片痛楚昏眩的迷茫中,清清楚楚地映着他的眸子——冰冷,无情。

  他会杀了她!那一刻,这个念头清晰地占据了她全部的意识。

  “你可以走了,”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刹那,他终于松开她的肩,猛然回身,“想要活命直说便是,何苦把使这等鬼蜮伎俩?把自己打扮得像观音转世便能骗得过我么?这一次我放过你,别让我见到下一次!滚吧。”

  宝钩全身几乎脱力,不由自主地跌坐在潮湿的泥地上,听到他的话,她还是忍不住反驳:“我说的都是真的……”

  “滚——”他打断,声音慢慢变得平静,“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再不走,别怪我手下无情。”

  她确实并不怕他,她确实甘心替他守密。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这个人不能相信?

  是她太天真了,竟然会把对这样一个恶人心起怜惜,竟会觉得他处境孤独,竟会觉得他其实心地良善,竟会期待着自己可以帮助他……

  宝钩握着负伤的肩,挣扎着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破庙旧舍,很快便落在身后,寂无声息。

  方才的一切,直如一场荒唐的噩梦。

  梦醒了,一切便都消失了。

  两天后,宝钩终于顺利地过了天津渡,抵达金陵小侯爷的府邸。

  她走到两座威武的青石狮子面前,朝两名青衣小帽的门人道:“烦请大哥通报小侯爷一声,就说宝钩来了。”

  “宝钩?”身后有人喜道。

  宝钩不及回身,便被人从后揽住肩臂。她怔了怔,回身喜道:“银戟——”银戟是金陵小侯爷的贴身侍卫,最得十三少信任的人。

  两名青衣门人急忙躬身行礼,齐声叫道:“给大人请安!

  “起来吧。”银戟随便摆摆手,稍稍推开宝钩,半蹲下身子仔细审视,脸上笑意盎然,“宝丫头,小侯爷担心得饭都吃不下,昨日又上天津渡去找你,不想你倒自己回来了,过来让大哥好好看看。”说着便随手扳住她的纤肩。

  “痛!”宝钩急忙缩身退后,那晚回去左肩便肿了起来,几日来非但未消,反而越疼越狠,疼得她几天未睡,连合眼稍憩都是奢望。

  “你怎么了?”银戟皱眉,“谁伤了你么?”

  “啊——没、没关系。”宝钩勉强笑笑,“是我昨天不小心,在天津渡……”

  “这位便是小侯爷的娇客么?”一道清冷的声音含着淡淡的笑意,从银戟身后传来。

  这个声音——宝钩一惊抬首,又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距门五步远处,停着顶素雅的青呢软轿,随着轿内人声的送出,一旁侍立的随从恭敬地弯身打起帘子。

  轿内人缓缓地欠身下轿,静静地站在那里打量着宝钩,极矜贵,也极冷淡。

  刹那,宝钩便觉得浑身冰冷,心跳似乎停止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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