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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义大利面式样繁多,重点在于什么样的酱汁配什么样的面条。”一说到作菜,于拓神情愉悦,一点也不像是历劫归来的模样。

  “别弄了,你受伤了,医生不是要你多休息吗?”

  阮袭人担心地看着他,他身着围裙,衣袖卷起,露出左手包着绷带的手臂。盯着那截白色的绷带,阮袭人的眼眶不禁红了起来。

  她的情绪还停留在下午,再差那么一点,于拓可能就没命了。

  老天,她真不能想像那画面,而于拓竟然像个没事人,还烦恼今晚吃什么好。

  “这点伤不碍事。”他不在乎地说,拿出作菜的材料洗洗切切。

  他是真的没事,还是不想让她担心?

  阮袭人看着他将面条丢入滚水中煮上六、七分钟,然后捞起泡入冷水中。接着,他俐落地将鸡肉丢人锅中与蒜片、辣椒一起爆香,一会儿,香味四溢地要让人滴下口水。怡然自得的模样,差点让人忘了他是个受伤的人。

  最后,他炒入蕃茄丁、芹菜,再将面倒入以小火拌炒,等面条呈现漂亮的橘红色,洒上起司粉,道地的义大利面就上桌了。

  “尝尝看。”他说。

  嗯,他的手艺果然不是盖的。阮袭人将面条以单手卷在叉子上,送入口中。酸中带辣、辣中带酸刺激着味蕾,是一种恶魔口感。

  把面含在嘴里,她慢慢咀嚼,眼泪不觉掉了下来,手中的叉子也掉了下来,发出颤抖的声响。噢,她差点失去了他!一想到这里,她无法控制地颤栗。

  “怎么了?”他坐到她身旁,抬起她的脸。“太难吃了吗?”他逗着她说。“难吃到让你想哭吗?”

  阮袭人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径地摇摇头。

  于拓将她揽入怀里,“嘘,我没事。”他轻轻摇晃她,知道她是在担心他。

  “怎么可能没事?你实在不该护住我,你可想过你也许不能再弹琴?也许会有后遗症?音乐家的手是很尊贵的!”阮袭人挣开他,拉住他的手,凝睇他受伤的部位,那是一道长及十几公分的伤口。

  “对我来说,那是个勋章。”他低笑地逗她。

  他的温柔让阮袭人再也按捺不住情绪,她抱住他,狠狠地哭了起来,感谢上帝没有带走他。

  于拓的下巴靠在她头上,闻着她带着青草的发香,他的手轻轻地拍抚她。“傻瓜,”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不能弹琴,我还是个正常人,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但失去你,我肯定不能独活于世上。亲爱的,你懂吗?”

  当阮袭人哭够了,她难为情地想把自己藏起来,觉得自己好糗又好蠢,居然在于拓面前失态。

  于拓体贴地拿了条湿毛巾,帮她把泪痕狼藉的脸拭净。“吃饭吧。”

  他不提方才的事,不让阮袭人感到不自在。两人安静地吃着已经冷掉的晚餐,围绕在他们之间的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一种和谐。

  “你总是如此吗?作个菜像搞艺术品似的。”饭后,她问。

  “我并非总是有这分闲情的。”于拓浅酌一口红酒,他一向喜欢在晚餐过后小酌一杯。“这么做是因为你。”他定定地看她。

  此时,他们正在客厅。阮袭人坐在唯一的沙发上,而于拓则斜倚在对面的榉木地板上。

  他的发辫松了开来,夜幕般的长发映照着他苍白的肤色,他的黑眸染上了酒意,嘴角轻轻一扬,一丝笑意溢出,非常眩惑。懒洋洋的姿态,看起来就像刚苏醒的黑暗王子,全身散发着邪恶的魅力。

  “我?”她神情迷惑。

  “你知道吗?当男人为自己作菜时,纯粹只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举起酒杯,透过灯光,眼睛微眯地打量杯中绚丽的光采。

  阮袭人看得痴了,尤其是他的眼睛,深不可测却又如此地放肆,比清醒时还要令人颤动。

  “但是,当男人为女人作菜时就不同了,他会期待她的反应,他会想要获得她的赞美。”他轻轻晃动酒杯,冰块随着漂亮的酒液载浮载沉,就像阮袭人摆荡不停的心。“当女人的眼神流露出满足的光芒时,那就是男人最幸福的时刻了。”

  “是吗?”阮袭人喃喃道。“你还为其他女人作饭吗?”话才出口,她发觉打从于拓为她作饭开始,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了,而且她非常在意这个答案。

  “当然。”

  这个回答顿时把阮袭人打入地狱,脑袋瞬间呈空白,接着,酸意的情绪充斥心脾,一颗心揪成一团,很痛,很痛。

  她低头掩饰自己的心情,因此,错过了于拓观察她的眼神。

  于拓暗暗叹口气。他起身走到钢琴前,随手将酒杯放在架上,倚着钢琴,指尖轻轻滑过琴键,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阮袭人迷蒙地看他。他真是个好看的男人是不?心里酸楚地想。

  于拓穿着一身的白,白衬衫、白长裤,露出一双大大的赤脚,衣摆没扎进裤子——黑色的长发是身上唯一不同的颜色。他站在那里,神情淡然,姿态懒洋洋,像个不问世事的隐士,半醉的他,让她想起李白狂浪的诗人性格。

  “我的母亲。”他突然冒出一句令人费解的话。

  “你的母亲?”

  “我第一次作饭给女人吃,对象是我的母亲。”他坐上琴椅,闭上眼睛,单手弹奏着不知名的歌曲,脸上的神情好温柔。“她是上海人,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十八岁那年与我那军人父亲私奔到台湾。”想到什么似的,他笑了出来。“军人的生活并不宽裕,父亲又经常调派它地,她没做过什么粗活,连煎个蛋都焦黑难辨,可是……那滋味却是人间美味。”

  “她一定很爱你父亲,才会如此义无反顾。”这可是他第一次谈到他的家人。

  “是的,不管日子多么艰难,她还是无怨无悔。甚至父亲在我四岁那年死去,她也以这种心情将我扶养长大,也把她对生活的热情遗传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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