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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她僵硬地再向前踱了数步,感觉稍远处的他大步朝自己迈近,便不自禁地停住脚步。

  墨成宁屏气凝神,随着荀非的接近,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狂跳的心音,与他大步从容的步伐极不相称,霎时她脑中慌乱无比。她想:只要他愿意放弃石小姐、放弃对杨烈复仇,名分也罢,成为荀家人心中复仇的绊脚石也罢,天涯海角,有他的地方,就有她。

  想到此层,疲累苍白的脸蛋刷上淡淡红晕,她双瞳如水潋滟,转身欲诉:“荀公……”却见荀非含着温笑走至她身侧,却毫无驻足之意,径自走向嚼着肥美鲜绿的乌骓马。

  “抱歉让墨姑娘为难了,我俩志本不同,道也不合,你此生作为大夫,有远大的抱负,我此生为了爹娘的血仇,有不能放下的重担。”他拉着乌骓马的辔头,朗笑道:“方才荀非信口说说,墨姑娘不必当真。”

  瞧见墨成宁兀自怔怔望向自己,荀非取下乌骓马背上食粮,在它耳边轻喃数语,尔后拍拍马臀,就见乌骓马回过身,不舍地蹭了苟非手背几下,看了墨成宁一眼,便扬蹄而去。

  “山涧处崎岖狭窄,不适合它行动,这些天就让乌骓马留在这养足气力吧。”不等她回应,荀非循着溪缘,步履飘然踏向远方。

  墨成宁眼睫半垂,瞳眸里尽是那颀长挺拔的身影。

  她悠悠忽忽又叹口气:“说好不对我佯笑的啊。”

  东风力有未逮,南风乍吹,挟着几丝一里外噬魂森林的毒雾拂过她的鼻尖。

  突如其来的晕眩让墨成宁甫踏出的脚步不稳,膝头一软,一个踉跄,扎扎实实地扑倒在地。

  “到底是无法带那毒雾回去研究研究哪。”她有些惋惜,只得顺手抓一把紫花安魂草轻嗅,以缓解不适感,并将之收人随身布袋。

  头一抬,正要起身,顿教眼前景致惊得一愣。远处山壁水源西侧,一片巨岩闪着碧青色光辉,映着朗空,几乎与青天相隐消融。

  “碧石长天共一色……碧石!”

  一时的振奋使她将适才不快暂抛脑后,撩起裙裾,奔向荀非。

  “荀公子!”

  荀非步履一顿,对她语气里的激昂甚觉诧异。

  “我们……我们往错误方向去了,该是那边!”她气喘吁吁,双手还掐着裙摆。

  荀非瞧着她嫣红面颊、微显凌乱的衣衫,想起数日前她宿醉未醒的模样,登时面上一热,连忙别开头。

  “何出此言?”他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记得马三娘前厅挂的那幅卷轴吗?鲜绿万紫同吟哦……”

  “碧石长天共一色。”

  “是了!你仰头看那面岩壁。”墨成宁忘情地拉着荀非袍袖一同蹲下,纤指兴奋地在空中比划。

  荀非又是好笑又是疑惑,单膝蹲了下去,循着她所指看去,才抬眼便怔住。

  “碧石长天共一色,原来是这意思。”荀非莞尔道。

  墨成宁喜孜孜地站起身,这才发觉自己行为有失礼教,衣衫沾染脏污不说,还扯着人家袍袖,连忙转身掸掸身上尘土,整了整衣襟襦裙,假装不经意地觑了荀非侧脸一眼,见他似乎不觉有异,暗暗松了口气。

  荀非赞赏道:“亏得墨姑娘及时察觉,才没多走冤枉路。”

  墨成宁面上有光,美目灿然若有得意之色,笑道:“碰巧罢了。”

  荀非微微一笑。“走吧,趁早赶些路。”便要前行。

  “在那之前,”墨成宁轻按肚腹,眼眉间有着羞赧。“可否先用早膳?”

  荀非一呆,哈哈一笑道:“这倒是,绝响谷又不会跑掉。急着赶路,竟尔忘了腹中饥饿。”当下两人就地张罗起食膳,说是张罗,其实不过将几片烧饼掰开,夹上些许腊肉而已。

  天朗气清,清风飒爽,两人坐在溪畔岩石上,天南地北地聊着,兼之畅谈诗词歌赋,浑似早先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墨成宁幼年时,成天窝在房里阅读诗词歌赋,偶尔同母亲学习药草知识。初时是兴之所至,欲和父母吟诗作对,却总被父亲斥为误事的风花雪月,久之,只敢闷声在闺房内翻阅各路文赋。后来跟着袁长桑学医,他除了医书和内功心法,其余文类一概不接触,是以墨成宁诗兴来时总苦闷得紧,如今和荀非一聊,恰巧解了她十多年来的渴。

  对于荀非广读圣贤书,饱览各家诗词曲赋,墨成宁只是听得津津有味,毕竟知道荀非出身高门,佩服之余并无太大惊讶;倒是荀非对她颇感惊喜,他以为墨成宁身为商家之女,对此仅略有涉猎,却不料他和她竟有着相同的嗜好。

  “爹爹若知道我和你说这么多,定要怪我拿吟风弄月的事儿来耽误你。”她笑语嫣然。

  忆及墨老爷,荀非笑道:“令尊是性情中人,若是习文弄墨,定能超越当今诗词大家。”又道:“我在家中,不便提及吟咏朗诵之事,家里人也没那闲情逸致。余平打小和我练武,和我较亲,但对这诗书礼乐,却是……”

  墨成宁噗哧一笑,摇了摇头。

  他温笑道:“我们心里有数便好。我平日给闷得慌,今日和墨姑娘聊着倒是愉悦得紧。”他瞧了一眼墨成宁手中才咬三口的烧饼,又道:“瞧你净顾着和我说话,都忘了吃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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