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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苍山银岭。

  落日霞红,美丽依旧,却是人事已非。

  赛穆斯双手负于身后,静静来到女子身旁,无言地了望远山斜阳,静谧中,天际飞翔的云雀,那唤声无比清脆。

  许久,他终于启口,无波无浪的语气自然地融入天地。

  “你何时起程?”等不到回应,他又说:“续命丹所剩不多了,现在赶制也已不及,况且尚有几味药材难以得手,你的解药是他,唯有他,才能救你。”

  女子慢慢回眸,金红霞光撒落她一身,飘摇妩媚。

  “他的命,我能救;我的命,唯他能救。”她低低笑着,“这真奇怪,不是吗?”回苍山后的日子,她是靠着续命丹维持性命。

  那一日,总堂的弟兄长埋江底,仅剩她一人赶回苍山,却是晚了。

  一片残破、门众死伤,她找到赛穆斯,他让毁倒的堂柱压中背脊,怀中抱着昏迷的澜思,硬撑着体内真气,才不至于让千斤重的石柱断骨碎脊。而阿爹和姆妈,赛穆斯告诉她,他们与楚雄绝战,不知是生是死。

  之后,有人在银岭绝壁断崖上发现阿爹的弯刀和姆妈的一只勾角鞋,每个人都说,他们跌落崖底,可能是同归于尽,永永远远在这苍山银岭的万丈绝崖底下。

  沐滟生很平静地接受,至少,表面是极为平静的。而澜思仍未转醒,脑部受到撞击,她一直在自己的梦中游荡。

  “门主一心想得火药和火器的制造图,为以巩固滇门,但谁又料及,楚雄早在西南分部暗暗筹备,利用迎亲名义,一支袭击总堂,一支截杀你们。”他负于身后的手改为环抱在胸,缓声道:“那人是你唯一希望,你不能心软。”

  她终于明了,何以阿爹每回炼制“九重蛊”的解药,丹房内那股血腥之气久久不散;为何她为救灿郎,翻遍里头千种药瓶丹瓮,偏偏独缺“九重蛊”的解药,因那根本是不存在的。

  “你怎会知道解毒之法?”冥思中,她捉回思绪,双唇失去往日的红艳,而是染着淡淡的紫。再不去寻他,她活不了多久了。

  “门主替人解毒时,我曾躲在炼丹房的布幕后。”

  “你触犯门规,按律要毁目割舌。”

  “是的。”他说得很是平静,“赛穆斯愿意接受。”

  她瞧着他一会儿,唇边带笑,眼眉柔软地弯着,清朗地道:“赛穆斯,你没有错,金鞭霞袖绝不准你毁目割舌,因为她感激你。”

  自容灿身中怪毒,幸得回春手李星魂以高绝的针灸之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但内力尽失,体内蛊毒流转,教容灿偶会周身发麻,四肢动弹不得,那感觉十分地难以忍受,因神智是清醒的,整个人却如废物般躺卧,与死有何分别?

  另外,李星魂为这棘手的蛊毒还前去辽东碧烟渚,拜访“玉面华佗”碧三娘,经一番研探,拟出一份对症下药的单子,却对其中做为药引之物头痛三分。

  中蛊毒者,血转剧毒,若欲解除蛊毒,必须让一阴体饮下自身含毒的生血,此阴体之血可为药引。

  换言之,他们需寻找一名女子,让她喝下容灿的血,再取她的毒血做为药引,方能让药剂相使相辅,体内的毒血亦会相克相杀。

  但,问题在于,这名女子绝无活路。

  若要痊愈……若要痊愈呵……

  李星魂想着这门奇毒,有毒有蛊,蛊亦带咒,极其邪魔,他们又要上哪儿找来一个愿意走这不归路的姑娘?这明摆着,一人生,一人死。

  商议后,阎王寨将此事对容灿隐瞒,仅寨主和李星魂知悉,一方面又委托碧烟渚寻求药引,此任务虽是怪异到了极处,擅长追寻奇珍药材的碧素问亦应允了下来,这之于他,也是难得的挑战。

  结果,就在这冬季的末尾时分,碧素问带着一名姑娘来到两湖,将她交给了正在漕帮为容灿诊治的李星魂,不留片刻,即又起程返回辽东碧烟渚。

  洞庭湖支流蜿蜒,眠风撑着长杆旋绕着曲折的水径,舟上尚有两男一女。

  寒冬脚步渐远,虽有冷意,也带着淡淡的清爽。

  见金鞭霞袖来此,眠风讶异得瞪大眼,不仅是他,漕帮众弟兄全瞪大眼,傻呼呼地看着美人大驾光临。

  尤其是罗伯特,简直失了魂,又捂着心口唱起他的情歌,差些蹲下来,让她当成马儿骑进厅里。

  经葫芦峡一事,对她的敌意少了许多,其实她肯来,眠风心底是挺高兴的,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毕竟明眼人都瞧得出,灿爷回两湖竹阁养病后,脾气是前所未有的暴躁,归究起来,除身中剧毒外,另一个主因便是为了个姑娘,而这个姑娘不是别人,偏是教他大栽跟头的金鞭霞袖。

  这情事他是不太懂啦,不过她一来,至少是有转机吧。唉唉,要不,当灿爷小厮的自己就苦海无边,回头也找不到岸了。

  “女娃儿,你来了,大家或许有好日子过啦。待会见到咱头儿,可别同他斗气,你乖,就多让让他。”张胡子饮口酒,埋在黑胡下的唇咂了咂,回味甘醇。

  “我乖,他坏,我是知道的。”她笑容可掬,微微探身瞧着水中的自己。很好,她的妆仍完整,胭脂润泽着她的菱唇,显得娇媚可人。

  张胡子哈哈大笑,岸边木梢歇憩的小动物全让他吓得四处飞窜。

  “他坏,你也甭怕,回两湖后,咱弟兄同他解释过事情始末,漕帮大船深陷葫芦峡其实是个幌子,嗯……幌子就是说是假的、装装而已,用来骗人的。你只是想救出他,并非真要拿他交换的。他听了是没啥表示啦,不过,灿爷这人就是这样,三拳打不出个闷屁,肠子九弯十八拐的,ㄟ——这句子你懂吧,我就不解释了。”见她点头,他继续说:“所以,我猜他心也软了,偏偏嘴上不说,也难得你整得了他。呵呵呵——”

  “是呀,他常是这样,心里想着啥,可嘴上偏偏不说。”她笑着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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