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雷恩娜 > 滇门名花 | 上页 下页


  时序正值夏末,入夜后的竹阁蛙鸣虫吟,舒爽的风由水面送来,夹带林间土壤的草腥味,扫除所有燥意。

  容灿选择临水的一间轩房住下,曲肱而枕半卧在躺椅上,由拉起竹帏的窗子望去,一轮明月悬于夜空,月光皎洁,倒映在水面上摇曳生姿。

  此景此际,最适于以美酒邀月,与知己畅谈,可惜竹阁中没有备酒,伴在身边仅是自己的黑影,如今是要辜负这良辰美景了。

  容灿自嘲苦笑,合眼入眠,虫声唧唧,他下意识侧耳倾听——

  刚开始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不像是歌,又好像是歌,如叹息、如男女交合时的呻吟,听在耳里,心血不由得沸腾。忽而音调一转,似远若近,似真若假,浓腻中别有清柔转合,呢喃中宛如梦境。

  瞬间,一张狡狯面容闪过脑海。

  睁开双眼,容灿猛地由躺椅上坐起,未加外衣,人已赶至竹阁檐廊之下。

  女子坐在廊边,她的勾角花鞋随意丢着,一双赤足浸在水中轻轻撩拨,如脂的月光镶在毫无遮掩的小腿肚上,蜜般的肌肤泛着柔光,似能掐出水来。

  这一瞬间,容灿有些恍神,胸部彷佛受到重捶,他抚了抚心口保深呼吸,记起自己体内毒素未愈,更记起罪魁祸首便在眼前。

  “我把你吵啦?”她侧过娇颜,对住他笑,双足仍打着水波。“我在唱歌,很喜欢唱歌,我可以一曲接着一曲唱下去,唱到太阳出来了为止。”

  她的歌是苗族曲调,也可能融合其它各部族,音调浓腻无方,应是情人之间的对答呢喃,容灿听在耳中虽无一字可辨,但就歌声之温柔委婉,亦能猜测得出。

  情歌——容灿想箸,心头不禁一荡,随即又思及首次相遇,她大胆的言语与媚态,登时反感又升,不知她的情歌为多少男子唱过。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斜倚门边,沉声问。

  “我来瞧你死透了没。”她的眼如同天边明亮的星辰,在夜色中晶莹闪烁,带着点愉悦,带着点顽皮。“别谈这个了,瞧,我带了好酒来呢,既然武艺胜不了你,我同你比酒量、比酒胆。”她武艺略逊一筹,却是虽败犹胜。

  容灿瞥了眼她身边的小酒瓮,没有任何动作,仅是深深地瞧着她,月脂在他身上形成另一种效果,阴郁的,难辨的,有种评估的意味。

  “怕我下毒?”她直言询问,接着抿唇嫣然,手起手落“咚”地一声戳破酒瓮封口,舒凉的风送来醇厚的酒香。“我先喝为敬啦。祝你……祝你……嗯……”她双手捧着酒,歪着头颅顿了顿,“祝你身体强健、精神旺好。”接着咯咯一笑,扬头饮了好大一口。

  听不出她是真心诚意,抑或暗藏讽刺,她边用霞袖拭净唇边酒汁,一面将酒瓮递给容灿,小脸闪着热烈而挑衅的神情。

  挑了挑眉,容灿步近廊边盘腿坐下,单手接过她送上的酒,轻轻摇晃,让里头的酒将香味提出,他合眼嗅着,目光陡地锐利——

  “蛇酒。”

  “是。”那挑衅的神情更深了,还件着颊边两朵笑窝。“这里头泡着青竹丝、珊瑚红、赤炼焰,你不敢喝便放下吧。”

  她眼眸转向水面月影,莲足划着水,幽幽地说:“天下英雄何其多,敢同我畅饮这瓮酒的又有几个?”

  闻此一言,胸口陡热,可能是女子脸上乍现的落寞,也可能是她略带嘲弄的言语,容灿被激将了起来,二话不说便提瓮大饮,那酒劲又辛又辣,比他以往饮过的酒还要烈上三分,几要烧伤舌喉。勉强地咽下第一口,漫在齿腔的竟是前所未有的甘醇,他“咦”地一声,又接连喝下三口,却是厚醇无端,熏人欲醉。

  舒畅地呼出气息,他抬起头,与女子的视线接个正着,他双目教酒气熏染了,竟觉女子貌美如花的容颜一闪羞涩,两道眸光如夏夜的风,这般清柔。

  这妖女懂得羞涩?!是自己眼花了吧?容灿甩了甩头,将奇怪的影像抛开。他将酒瓮放在地上推向她,身子往后头的竹柱一靠,静静启口。

  “你抢走的竹筒浸了水,里头的玩意起不了作用了,是也不是?你出现在此,为的也是这个。”

  那日她东西得手翻身入江,竹筒非完全密封,她也未做防备,水自然由竹筒缝间渗进,火药一旦潮湿,唯有报废。

  “你没个记性,不是抢,我用银环同你换的。”她辩得从容,喝了口酒又推向容灿。

  容灿冷笑了一声,显然难以苟同这样的说法。“相传金鞭霞袖机智聪颖、貌美如花,原来只不过是个诡计多端又蛮不讲理的女子。”

  “你知道我是谁啦?”她也不同他生气,小手习惯性玩着单边的银环耳饰,侧望住男子,眼波流转。“我的汉姓是沐,三点水加一个树木的木宇,汉名唤作沐滟生。我底下还有个小妹,名叫沐澜思,她双刃使得很俊呢,阿爹说她筋骨奇佳,将来武术造诣肯定远胜于我……呵呵,我是打不赢你,但有朝一日阿妹会替我扳回一城的,你且等着。”

  她自报姓名,礼尚往来的,容灿也该将名字告之,但一个没问,一个不愿说。

  拿来酒瓮,容灿又是一饮,只觉酒愈饮会顺喉,肚腹热烘烘,思及方才独处屋中,无酒无伴辜负美景良辰,而今酒是有了,伴在身旁的虽是红颜,却非知己……呵呵,说是仇敌亦不为过吧。他想着,嘴角牵动,暗暗嘲弄。

  沐滟生替亲妹向他下战帖,容灿嗤了声不去理会,语气持平,“你若是想探查什么,来此是白费心机,这竹阁空空荡荡,没一样是你要的。”

  “你又知道我要什么了?”她眸光晶莹,微偏着螓首,头巾上垂荡的珠翠相互撞击,声音清清脆脆,在这夏末之夜中更添清朗风情。而蜜般的双足将水面勾出许许多多的涟漪,水滴沾在她的小腿肚上,剔透中带着温润。

  容灿眉心皱折,忍不住斥道:“自古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一个姑娘家不该在男子面前裸露躯体,你这般模样,如此不懂庄重,尚有何名节可言?”

  “你们汉人的规矩真多,汉家姑娘最最可怜了,这样不成,那样也不成,只会躲在房里绣花绣鸟,没半点主张。还是苗族开化一些,我们的族人热爱自由,何需在意旁人的想法,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喝酒就喝个痛快,想玩水就玩个尽兴。”说着,一只莲足朝他猛踢水,登时水花大溅,容灿满身满脸全湿了。

  “你!”他喝了一声,双目怒瞪。

  “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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