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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伤痕累累的“小兽”半身伏在他膝上,脸埋在他腰腹间,直到哭声渐渐转小,禁不住地抽噎,他才徐声道——

  “你所说的老杜伯伯是顾家的世仆,几代人都为顾家做事,他是看着你爹长大的,一直跟在你爹身边,即便老侯爷断了父子情分,他也是随你爹走了。你双亲出事之后,他带你返回京畿,老侯爷……嗯,如今得称盛国公了,国公爷最终允你进府,想来这位老世仆费了不少心力。”

  那日他让缥青去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就明朗了。

  底下那颗小脑袋瓜终于慢吞吞抬起,犹带水气的眸光一与他对上,立时荡开,倔气嚅着:“谁稀罕什么京畿顾家?要不是老杜伯伯病了,我担心他难受,我……我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

  忽跟他又对上眼,一样瞬间调开,南明烈挑眉了。

  小家伙哭得乱七八糟的,现下才来不好意思吗?

  他装作没留意到她的别扭羞赧,动作却略夸大地抚抚被抓得绉巴巴的衣袖。

  “是啊,天涯海角哪里不能去,但想踏遍天下,总得把本事学齐了。”略顿,语气微沉。“你想不想学?”

  她彻底意识到自己对他干下的事——

  抓绉人家的袖子、哭湿人家的锦袍,而且是没脸没皮地蹭进人家怀里……

  丝雪霖此时使劲回想,都不知脑袋瓜哪儿开了洞?

  欸,她又把他当成亲人乱闹一通了。

  “丝雪霖——”

  “啊?!”那突如其来一唤,唤得她心肝发颤,飘忽的双眸终于乖乖定在他脸上,迎向他俯视的目光。

  南明烈再道:“那几年,我从你爹身上可学了不少本事,你想不想学?”

  ……爹的本事?爹教会他的……她胸口鼓动得厉害,瞬也不瞬望着男人有些莫测的神情,没有多想,只哑哑问——

  “我爹会吹叶笛,你会吗?”

  她看到年轻亲王偏冷峻的面庞,露出一抹略显张扬的笑。

  “想学本事,最好乖乖留下。”

  “若要走也不是不成,你的命是本王所救,本王救人,那是打着‘施恩望报’的念头,你把这救命之恩偿还干净了,再走不迟。”

  “你……那什么表情?腹诽本王吗?觉得本王救你是横插一手、好管闲事?好啊,既然你连小命都豁出去不要了,就抵给本王吧,从此你的人是本王的,你的命也是本王的,本王说的话,你都得听,要你做的事,你都得办到。”

  丝雪霖被年轻亲王的话绕得有些发昏。

  她想说,她不是不要命啊!

  其实是没能逃掉又不愿在那些人面前示弱求饶,被打到快没气,都不允许自己呼救的,她是逞强、是倔驴子脾气,但绝非不想活。

  只是话还来不及讲明,怎么她的人就成他的,命也变成他的了?

  难不成皇族贵胄就是这样鱼肉百姓的?:不不不!她要用力驳回去才行,要很用力、很用力驳他——

  “你爹当年硬将那五十鞭领受下来,既被逐出京畿顾家,便是断了宗族承继,他已非顾家人,你当然与他们更无干系。”

  “你……又是什么表情?质疑本王吗?觉得本王保不住你?好啊,既然你连这点信任皆无,就给本王乖乖留下,咱们便来瞧瞧,看谁敢跟本王争你?”

  其实说来说去,就是要她留下而已。

  她灵犀一动,突然就明白了。

  笨蛋才哭,可在他面前,她当了好几回笨蛋。

  他是可怜她、同情她吗?抑或想成全当年与她阿爹之间忘年之交的情分,才待她格外宽容,拐着弯想护她周全?

  结果当着他的面又彻底当了一回笨蛋,哭得很惨,惨到事后她都不敢回想。

  直到过了整整两个月的养病日子,她能下得了榻,持续走上半个时辰不头昏眼花,且断骨的左臂也卸去夹板,能够轻缓动作……她脑子才渐渐管用,渐渐意识到这座烈亲王府是怎样的所在,渐渐觉出仆婢们竟真的把她当成正经主子在照料,她才有了真实感,明白自己是不知不觉间窝下来了,毫无排斥。

  ……是因为他吧?

  那个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透着和爹娘相似气味的年轻亲王。

  因有他在,强烈地吸引她入瓮。

  初冬午后,日阳暖中带寒。

  男子肩宽腰窄的颀长身躯背着光,发丝刚沐洗过,已烘得半干,即使背光亦泛开乌墨墨的辉芒,散在背后宛若最上等的黑色绸缎。

  他说,从她阿爹那儿,他学会不少本事,问她愿不愿学。

  那得看看他究竟会些什么,总得仔细试过,才晓得他是否真才且实料。

  这几日她试着拉女子专用的软弓练臂力,想让左臂断骨的地方快些恢复气力,今日已发出二十箭,臂膀其实有些隐隐作痛,索性还能撑持,索性就拿他来试试,反正软弓配软箭,箭头锐利部分已取下,改用厚实柔软的三角沙包,真被击中也不会有多大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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