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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真把尸首瞧作活人一般不断想与之对话,她这是犯哪门子糊涂?

  猛地用力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杂想甩出脑袋瓜,稳下心神,她再次定静下来,将后续的事一一做完,但求尽善尽美。

  终于,指尖捻针穿过最后一道,从容而慎重地打上一个死结,完成所有缝合。

  收拾好针线,她再一次细心梭巡自己落在他身上的手笔。

  确认无一丝错失后,她悄悄吁出一口气。

  伫足在他身侧,一只柔荑抚上他颈项细致无比的缝线,她低柔幽喃,那是只供给自己听取的声音——

  “瞧啊,这样才齐整。”

  ……这样才齐整。

  这样……才齐整……

  齐整比什么都紧要,她一颗心落回原处,并未一下子就撤回手。

  她在男子颈部断痕上抚过又抚,彷佛想靠着这般抚触,一抚再抚,抚去那道已臻完美的缝痕。

  她这是作梦,完全是妄想罢了,自己亦清楚得很。

  弯唇无声笑了笑,她重振精神,帮眼前赤裸苍白的男性躯体套上早就备妥的里衣里裤,有过上一世的嫁人生子,她心态上早非什么都不懂的黄花大闺女,加上对他的怜悯惋惜,她出手又稳又轻柔,不带半丝迟疑。

  套好他的贴身衣裤后,接着帮他穿上中衣和成套的外衫衣物,再妥贴地系好腰带,就连袜子和长靴也没落下,老实说,过程颇有些艰难,但到底是一一完成了,终是帮他穿戴得整整齐齐。

  “匆促之间,能备上的衣物鞋袜就仅这些了,还是只能请侯爷多担待。”

  真的费力置办了,在她想得到的范围内,抢着极短的时间安排好这一切。

  而一切办妥,她浑身忽感无力。

  双膝无端骤软,只得靠在桌边,她缓缓落坐在临近桌边的一张圆凳上,曲肘支额,双眸近近对上那张毫无血色的男子苍颜。

  望着他好半晌,彷佛百无聊赖,又似乎有满满的话堵在胸臆间。

  她究竟想对他说些什么?

  人都死透了,还有什么话好说?

  会不会……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宁安侯宋观尘,在那谁也不知的茫茫下一世,他亦如她这一世般重生?

  “倘若侯爷也能如我这样幸运,那……那我希望,希望侯爷能重生在美好时候,别再受任何苦楚,要让自个儿好好的,一直那么好,令谁都欺侮不了你。”

  她发愿般低喃,一手贴熨男子那半边残颜。

  绵柔的女子掌根贴着他的嘴,拇指指腹按着他的左眼眼皮,几是将他半边的惨不忍睹全都覆盖住。

  “我细细思量过了,尽管天已寒、地也冻人得很,侯爷还是不好在这儿久留,能早些入土为安最好……师弟师妹的马队明儿个一早就要启程回北陵大庄子,数辆马车上皆会塞满行李和装箱货物,他们会将侯爷混在货物中一并带出,我也会跟着出城,然后在城郊外选一方宝地将你安葬,可好?”

  久久等不到回应,而这再自然不过,怎么样她都不可能等到回应。

  “嗯……好吧,既然静默无语,那侯爷便是认同了。”

  她抿唇笑,对那凹凸不平的残颜抚过又抚。

  沉静了好半晌,那低柔女嗓又扬,吟歌一般徐缓荡开——

  “送你一程路,了却一切缘,不管侯爷到了何处,都能好好的,那样才好啊,那样……我也才能安心。”

  她静望着他,纵容般绽开笑意,接着撤回手,她摊开一方宽大的纯白棉布将他从头到脚轻轻盖住,就让他停尸在近处,毫无忌讳。

  尔后,她简单洗漱,净了双手双足,卸下外衣直接卧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屋中烛火渐微,她没想再将火光续燃,一片幽微中,她面朝外边侧躺。

  男子仰卧、躺得直挺挺的身形被棉布勾勒出委婉起伏的线条,朦朦胧胧落在几步之外,伴着那样的他而眠,苏练缇不觉胆寒,反倒有种难以言喻的珍惜和踏实感,觉得这一世的他无论如何了,总有她为他安置后事,不令他孤单无依,亦不让自己忧思辗转。

  于是静静掩下双睫,她心很平静。

  想着,锦京北郊十里的白梅陵,梅花快开了吧?

  将他葬在那片梅林,该是合宜的吧?因为不管上一世抑或这一世,他身上、发间总隐隐透出寒梅冷香……

  然后坟地只能建得小小的,墓碑上也不能堂而皇之刻上姓名。

  她还想,待事情全办妥,是不是得暗中知会宋家一声,让他的亲人知晓他的去处?

  安静想着,思绪渐沉,直到想不动了,她允自己就此睡去。

  伴着他的尸身,她无所顾忌地进入一片黑梦里,睡得无比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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