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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十日后

  暗夜,湖面上渔火点点,寒春绪一帮人刚在湖央与下家作过交易,下家是熟面孔,正事办完后,还请寒大爷和他手底下人大啖河鲜。

  寒大爷啃着螃蟹,越啃心里越闷,人家敬他酒,他来者不拒,连喝好几坛子。没办法,心里还是闷,更糟的是他酒量太好,很难喝醉。

  回太湖边上的巢穴时,他蹲在乌篷船前头抽旱烟,这款烟草还是他从南蛮一带弄到手的,既呛又纯,每吸一口都在烧喉头似的,但是够痛快。

  他一张峻脸半隐在烟雾里,沉默不语,双目朦胧,偶尔还叹个一、两声,手下见他这么“病着”,跟害相思差不多,没人不打哆嗦。

  即便不言语,寒大爷脑子里仍不停飞转,重现躲雨那日她说的话——

  出嫁是好事,怎把妆都哭花了?

  她替新娘子理妆,神情温柔。

  你不想嫁,是因为想你爹娘,可不是不喜欢那位康家六爷。

  她语气柔软,还带点俏皮,很能安慰人心。

  康家六爷……我倒是见过呢……生得可俊了……

  康老六,老子告诉你,你完蛋了!竟敢让老子的女人夸你俊?呃……等等,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是……

  我没嫁过人。

  他咬住烟嘴,两眼一瞠,眼珠子胡转。

  喜彩……喜事……出神的凝注……耐人寻味的笑……原来全为这事吗?

  真是如此,她、她大可跟他说清楚、讲明白啊!只要她开口,天上的月亮他都给她弄来,如今只不过想当一回新娘子,跟他说嘛,他难道还会为难她吗?

  心口发热,气贯丹田,他酒气早退光,两颊突然又大红。

  可恶!她什么都不说,回到太湖后,继续若无其事过日子,单放他一个转不出去,有够气人,气到他头痛、眼痛、牙齿痛,连……连肚子都痛……啊!搞、搞什么?痛痛痛!

  “老大老大,怎么啦?”

  “老大别想不开啊!”

  “该不会中了暗器?!大伙儿留神啊!老大,撑着点!”

  在旁已偷觑一段时候的汉子们,见寒春绪突然倒下,手抱肚腹,脸色发白,惊得全部一拥而上。

  “全给老子……闭嘴!”寒春绪揪着五官,磨牙吼道:“老子……肚疼!”娘的!肯定是那些螃蟹惹的祸!

  寒春绪腹疼,原因不明,他吃的东西,旁人皆有吃,但就他一个出事,别人都好好。若真要讲起,差只差在别人没抽他那管子旱烟,兴许事就出在烟草上头,也兴许河鲜和那味南蛮来的烟草不合调,混在一块儿能成祸害。

  在奔了三次茅房后,绞肠般的疼痛终于缓下,他爬回榻上躺平,此时天边都见鱼肚白了,他闭上眼,听到那浅浅的脚步声进了屋,来到榻旁。

  “这是‘凤宝庄’的驻庄大夫开的药,药熬好了,先喝吧,喝完再睡。”

  他懒懒地眨眼,扯了扯嘴。“我若不起来吃药,你是不是又要左右开弓扇我巴掌,再强灌我药汁?”边说,他边撑起上身坐好。

  君霁华抿唇一笑,记起以往之事,心里微甜。“没错。”

  “我扰得你一夜没睡。”他张嘴,乖乖让她喂药,其实也没多虚弱,只是这样赖着她,有人让他赖着,他……他很是喜欢。

  “寒爷吓着我了。”见他有精神说话,她一颗心也才落地,忍不住横他一眼。“我见六喜和铁胆扶你进屋,以为出什么意外,哪知……”

  他面庞赭红,腼觍嚷道:“闹肚疼也是意外啊!”

  “谁说不是呢?”难得有调侃他的机会。

  按理,寒春绪该要小小的恼羞成怒,他羞是羞了,恼也恼了,然而一觑见女人白里透红的脸儿,眉眸间盈着柔情,嘴角淡淡的,嗜着一抹怜惜,登时就什么也不恼了。

  他记起在乌篷船上想通之事,左胸突然跳得甚急。

  “你怎么?又绞疼了?”君霁华见他表情一滞,古古怪怪,以为又要发作。“你躺好,我帮你揉揉,揉揉会舒服些,能睡的话最好。”她把空的药碗往榻边矮桌上一搁,忙转过来要帮他,一手却被握住。

  “寒爷?”

  “你要什么,只要开口,我一定给你。我说过的,不是吗?”

  “……嗯。”他语气蓦地转为郑重,君霁华有些堕云雾中的,尚不懂发生何事。她探探他的额,发现没那么冰凉了,又用帕子揩净他嘴角残留的药汁。“寒爷说过,我记得。”安心了,她微微一笑。“我说我想找爹娘的坟,那可是件千难、万难的事,结果寒爷还是办到,我心里很感激、很感激……”

  寒春绪看着她许久,久到她都想伸手掩住右颊,她才动,另一手也给握住。

  她迷惑地望着他。

  “那么,你可以开口跟我要。”他突兀地说道。

  “要……要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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