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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她整个人不禁一震!

  那个和她养出“逃命情谊”、又突然轻薄她唇瓣的人……已不见踪迹!

  他走了。留下她一个……留她在这里……

  “走都走了,你回来干什么?!”她身后的姑娘急声问。

  她悄悄逸出口气,方寸仍绷着,想哭,但已能抑止。

  扶着假山,她缓缓撑起身子,旋身面对那姑娘,淡淡一笑。

  “音翠姐,我吃不了苦,只好回来。我知道自己辜负了音翠姐的好意,是我不对,你别生我的气。”

  既然踏进来了……就当最强的那一个吗?她、她能吗?

  五年后

  太湖边上的苗家大庄子“凤宝庄”,以种桑养蚕、取丝制绸起家。

  今年立冬,“凤宝庄”的太老太爷过百岁大寿,苗氏子弟遂齐聚一堂,第四代家主好大手面,为了替太老太爷贺寿,打算连着三天席开百桌,京城四大戏班、五大杂耍团亦费尽心思请将过来。

  但,这都不算什么孝心,最讨太老太爷欢喜的是,他老人家不知打哪儿听来一江南北两位花中状元的名号,非要儿孙替他把那两个玉人儿请来,说是与两姑娘说说话、斗斗酒,百岁也如活龙。

  太老太爷此愿一出口,苗家撒金砸银哪里能手软?怎么都得把江南、江北两花魁娘子迎来!

  提前几日住进“凤宝庄”,君霁华在这儿受到极好的款待。

  说穿了,她出身这般低下,该被人瞧不起的,却因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兼之能歌善舞,在几番“厮杀”后夺了花魁之名,这花中美名一加身,她身价水涨船高,来到“凤宝庄”,倒像主人家相请而来的娇客,而非为了拿钱献艺。

  “女儿啊,这‘凤宝庄’苗家绝对是头肥羊,肥得流油,家底子厚实。真金实银的不说,那些苗家男人生得可体面了,娘这次跟着来,就是想帮你多看看。这几日你也替自个儿多留意些,要是苗家的小爷、大爷、老爷们,你有瞧着顺眼的,咱回去就把你‘夺花会’的请帖送一份过来。”

  说话的中年妇人五官及得上秀美,双目尤甚精明,脸上的妆十分浓艳,却也难掩岁月刻下的风霜。

  君霁华赤裸身子坐在大浴桶内,原是静心浴洗着,连两名贴身小婢柳儿和叶儿也都遣出去守门,不需要跟在她这儿伺候,哪知一刻钟前牡丹红不请自来,款款摆摆走进青玉屏风内,对着她不住叨念。

  “不是我自夸,咱这火眼金睛的,相人奇准,自你七、八岁进‘天香院’,你那张小脸蛋、那小小身段,一瞧就知将来有大能耐。唉,你那年偷溜出去好几日,教娘找得可苦了,还好最后是想开了,自个儿又乖乖回来,要不,能有今儿个这场盛待吗?我本还担心音翠从了良,嫁给人家当小姨太,咱们‘天香院’得四角大柱垮半边,你倒接替上了,还更显本事,两下轻易就夺了魁,那些个庸脂俗粉也想跟你较劲,她们也配?”

  君霁华也不插话,由着她叨叨念念,扯来小婢适才为她备在一旁的长巾,有意无意地掩着微露出水面的胸脯。

  这几年,牡丹红对她这个“女儿”算得上好了,就连那时她逃跑后又主动返回,牡丹红小罚她一顿后也没再多为难,后来又见她像换了个人似的,在习艺上苦下工夫,待她自然更好了。但,君霁华心里清楚的,这样的“好”,其实是建构在利益之上。

  利字当头,她安静乖顺地当棵摇钱树,她的“娘”当然疼她入心。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近两年,她要对“天香院”里的一些事看不过眼,说的话多少有些分量,牡丹红迁就她,也就不敢把事做得太绝、太阴损。

  “霁华好女儿啊,你得替娘挣脸啊!江南的花中状元落在咱们‘天香院’,跟出身江北‘绮罗园’的花魁娘子齐名,这回你和那个朱拂晓,一江南北两朵名花同台献艺,你可不能让人家压了气势!”绕着浴桶边走边说,越说越激动,见水里的人儿如白玉雕像不言不语,牡丹红不禁大叹。“唉唉,就我一个紧张兮兮,你倒好,左耳进、右耳出的,没心没魂似的,想任我念个痛快吗?”

  “没事的,娘。”君霁华眸光略扬,终于启唇,淡淡嗓声如丝。“咱们提前住进‘凤宝庄’,就为了与‘绮罗园’那位拂晓姐姐一同排舞,这几日和她在一块儿,挺好的,也能聊得上话,没谁要压谁气势。”

  “那可不好说!”牡丹红一手插腰。“没准儿啊,她就在苗家太老太爷的寿宴上给你使绊子,教你出大糗!”

  君霁华垂下玉颈,眉心有丝厌烦,再抬头时,那张脸容恢复淡漠。

  “娘,水都冷了。”

  牡丹红轻叫了声。“那、那还不快起来?再浸着水,肌肤皱了不说,要得风寒可就不好。咱唤柳儿、叶儿进来帮你!”

  君霁华点点头,待牡丹红走出青玉屏风,她便自个儿跨出浴桶,取来净布擦拭,柳儿和叶儿进来时,她已穿妥贴身衣物,正套着中衣。

  尽管收了两名小小丫鬟,她仍不习惯让人服侍着沐浴、更衣。

  “姑娘,您头发都湿了,先包裹起来再穿衣啊!”

  “姑娘,坐在火盆子边烤烤火吧,暖了身子,发上的湿气也能快些除去。”

  君霁华只轻轻一应,穿好衣物后便任由婢子摆布。

  这时节的江南还算不上冷,但“凤宝庄”善待娇客,已在房中置上火盆,那盆子是用黄铜打造,盆身雕有花鸟图纹,相当讲究。

  坐在火盆边,火烤得温暖,君霁华从一旁磨亮的铜镜中觑见两小丫鬟脸蛋红扑扑,眼皮子千斤重般一直往下掉,她微牵唇角。

  “这儿没你们的事,去睡吧。”

  “啊?呃……喔,那、那姑娘要睡了吗?”

  “嗯。是该睡了。”她颔首,知道她若不歇息,她们俩不敢回房睡觉,怕牡丹红知道了要责打。所以尽管没什么睡意,她仍上榻躺好,让婢子吹熄灯火,放落床帷。

  她躺了会儿,张着双眸,在昏暗的帷幕内徐徐呼吸。

  房中好静,静到……她能听到自个儿的心音鼓动。她一怔,忽而想笑,记起自己原来是有心的。这些年总觉胸房空淡,思绪空淡,摆不进什么东西,活着就是活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多想,日子便好过些。

  只是关于自己的那场“夺花会”,她不得不想。

  倘若留下,那是认命了,一条道只能摸黑走到底,回不了头。

  若是……若是要逃,则必得想个万全之策,等待时机。

  牡丹红将她守得极严,进出都派人盯着,如此次应“凤宝庄”之邀前来,除“天香院”自个儿的护院打手外,更额外请了几位武馆女师傅随行,该怎么逃?她得想仔细些。

  然而教她挂意的是,倘若她真逃了,也顺利逃出,柳儿和叶儿不知会有何种下场?她们两个是她的贴身婢子,却把她看丢了,牡丹红真会活剐了她们……难道要拖着小丫头俩一块儿逃?她、她办得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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