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雷恩那 > 为君白头 | 上页 下页


  “你……你……”他眯起眼,两眉压得极低,很奋力地辨识,灼烫气息一阵阵全喷在她脸肤上,五指将她抓得死紧。

  君霁华先是惊惶地挣扎几下,发现挣不开后,她很干脆地放弃了,心绪反倒渐渐持稳。她直直望住他的眼,沉静出声。“我是君霁华。”

  报出姓名,她不再言语,仅是与他对视。

  两张脸离得好近,近到他的挺鼻都快碰到她巧翘的鼻尖。

  “君……霁华……”

  他顺她话尾哑声喃着,到底有没有认出她,那也不得而知。

  一会儿,他竟坏坏地勾唇,连意识不清也要嘲讽人——

  “你的头牌姐姐存心的……她存心赶你走,你好傻,什么都不知……嘿嘿……有你这么傻的吗……”边喃,他五指陡松,臂膀垂了下来。

  君霁华连忙收回小手,轻轻揉着腕处。

  许多人与事物似剔透分明,又诡谲莫辨,她懵懵懂懂,欲信不敢信。

  坐在榻边,她沉默地望着那张再次掩下双睫的虚红面庞,小小的心压着一块无形石。

  ***

  有个小身影在屋中晃。

  那影儿一会儿在角落,一会儿在桌边,一会儿还绕到他榻前。

  那人步伐极轻盈,不是刻意放轻,倒像习惯这么行走动作。

  那人的手好小,带着幽微香气,她靠过来时会俯下身,仔细地探他额温。

  可恶的是,那只小手还拍他面颊!

  啪啪啪!啪啪啪!左右开弓,手劲不算轻,简直跟掌掴差不多了……找死!打哪儿不成,竟敢趁他病,呼他巴掌,看他折不折断对方爪子!

  怒火中烧啊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使尽吃奶的力气睁开眼,眼皮才撑出两道细缝,掀嘴欲骂,一口微烫的药汁已灌进来,苦透喉头又苦穿肚肠。

  他被灌药,咕噜咕噜直灌,最后折腾得他流了满身臭汗,汗一逼出,他体内忽而舒爽许多,身躯像被托在云端一般,轻松。

  敢这么掴他、灌他……唔,算了,先睡饱再说,等老子醒来,再找人算账!

  眯眼,他紧瞅着那抹坐在榻边的瘦影儿,她面容白白的,五官模糊……他终于不太甘心地合上眼,沉睡前,脑中晃出一道疑思——

  这小娘……她上哪里弄来那碗苦死人不偿命的药汁?

  ***

  这两天,君霁华把巷底这座“鬼屋”摸了透彻。

  “鬼屋”并非她所以为的那样破败,只是摆设全蒙着厚厚一层尘,角落结着数也难数的蜘蛛网,倒落或坏掉的桌几、椅凳任由着躺在地上,乍见下就是乱、脏,其实屋子的梁柱仍相当结实,好几处窗纸破损了,但不难修补,这地方若好好收拾过,很能住人的,尤其是她发现后院灶房外竟打有一口自家井,井眼是不大,但水质清甜,真教她惊喜万分。

  有水一切好办,要照顾病人便容易些。

  寒春绪身上的伤她不敢乱动,只能尽量想法子降低他的体热。

  她用清水擦拭他的脸,不断帮他换掉额上的巾子,取井水烧开,按时辰唤他起来喝水,他喝不下去,她就枕高他的头、他的背,灌也要灌进去,连药也灌……说到药,没想到她带那叠药单子出逃,头一个竟用在他身上。

  这两天好静,似是她有记忆以来最宁静的时光。

  明明居在城中,却寂若荒郊,“天香院”纸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嚣闹彷佛已是前尘之事,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窝在这儿,谁也不理会,哪里都不去了,就静静过着小日子,静静做该做的事。

  寒春绪真正清醒时,午后冬阳正暖着院子的薄雪地。

  他推被坐起,伸了个大大懒腰,动作太大还扯疼伤口,他龇牙咧嘴地暗咒了声,仍是忍疼伸展筋骨,伸得脊梁骨都发出声响。

  躺了两日,时而昏睡、时而半醒,庆幸的是,他还没病到不能自行解决内急,只是他一踩着虚浮步伐下榻,那小娘就跟了过来,还一路跟到茅房,怕他会跌进茅坑里似的。

  那座小茅房不常用,味道其实不重,却是毁瓦败门,哼哼,年纪小小爱偷窥,也不知被她偷觑了多少,还是小女儿家,都不害臊吗?真拿他当小娃娃瞧啊?就算……好啦好啦,就算真晕,他也懂得往外摔,哪能往粪坑里跌?

  摸摸胸口,再轻按了按,他不是伤处疼痛,而是……好怪。

  感觉有古怪,说不上来。

  真要说,就是……他长这么大,没被谁如此看顾过。

  江湖这条路,他尚未察觉前便闯将进来,一旦步入就无法回头,那是身不由己,却也混得如鱼得水。

  虽说能快意恩仇地过日子,该受的苦倒也没少受过,只是他烂命一条,烂到没魂了,吃苦当作吃补,何时又尝过这般的眷顾?

  而对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呢!

  目光一挪,瞥见胡乱铺在地上的“小窝”,明明有其它房间,稍事整理便能睡的,她不去躺在榻上,却宁愿窝在墙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怕这屋子真有鬼吗?若非,难不成……是怕他半夜上茅房,没她跟着会出事?

  怎会遇上她这样的小姑娘?

  搞得他百思不得其解,左胸一缩一放,绷得难受。

  莫名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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