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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第十章

  再没谁的新婚之夜像他们这样。

  榕树底下,静眉牢牢抱住男子,他不发一语,任凭她的双臂拥住自己。

  这一晚,静眉忘记怎么回到新房,好似在他胸前栖息好久,唇边有满足的笑。

  至于男子,全然地不能反应。该喜、该怒、该笑、该恨?当心底最深沉的秘密抖现出来,当保护色不再,当心头的枷锁亳无预警地卸除时,骆斌竟不知要用什么方式来面对自己。

  只有迷惘,在最终的答案尚未明确之际,除了迷惘,还是迷惘。

  欢喜的气味尚未尽散,华家上下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诡异气氛。

  这几日,大家理所当然地把焦点摆在新婚夫妻身上,新婚燕尔,自该浓情蜜意、你侬我侬,但这一男一女还是一如往常的作息办公,若够机灵、眼睛够尖,偶尔还能瞥见大总管新姑爷有意无意地闪避着小姐的眼神,可是说他们吵架又不像,小姐笑得可甜了,较以前更美三分,两人之间无形的电流三不五时就电得一干丫鬟仆役通身泛麻。吵架!?呿!

  婚礼结束后,展煜走了一趟兰州,笑眉跟着霍希克去也快一年了,连静眉的婚礼都没能回来,他去探探她,顺道接她回家。

  展煜离去之后,棉田、纺织厂和总仓几处的工作少了人分担,还得应付那些推辞不掉的交际,骆斌更忙了,忙到无暇思量,去厘清那团紊乱,忙到找不出适当的时机和自己的妻子细细详谈,但他很确定,他待她的情意是真的,知道她心中也有自己,这点教他狂喜不已。

  而静眉也忙,忙碌外,心情格外开朗而温柔,她在等待,等他有一日抛开所有顾忌、勇敢地朝她走来。

  而后,日子在寻常中过去,一个半月左右,远访兰州的展煜回来了,形单影只,身边没有笑眉。他还是他,斯文有礼,笑容依然尔雅温和,但不知怎地,眉宇间似是淡淡地抑郁着,为了什么?没谁知道。

  “煜哥这些日子有些奇怪,你觉不觉得?”房中,静眉和被倚在床头,视线锁在那名男子审视文书时的严峻侧脸。

  骆斌将书卷放入薄木夹,再妥当地捆在包袱中。他明日一早要往两湖去,最近在谈棉花成布河运的问题,这事打开始便由他接手,一切相关的资料他最清楚,代表“华冠关中”前去两湖议会的人选非他莫属。

  听见问话,他抬起头摇了摇,房中灯火明黄,那张脸幽幽静静,唇边的弧度温柔安详,他心一动,缓缓地踱了过去,坐在床沿。

  “做什么这么瞧着人家?”静眉抚着他刚硬的轮廓,手心好软,有一抹馨香。

  “静眉……”经过几次的“改良”、“演进”,终于能顺利地唤出她的名。他定定看着她。“我明天不在家了。”他用“家”这个字眼,这么自然而然的,心中升起无名的柔软。

  她抿唇笑。“我知道。出门在外,你要小心。”

  “嗯。”他颔首,大掌忍不住覆住在自己颊上抚摸的小手。

  骆斌,说话啊!你在做什么?怎么这么蠢、这么笨,连一句好听的话也不会说?他心中沮丧,叹了一声。

  “我会想着你、念着你,骆斌……你要早些回来。”

  “我……我办完事就回来!”天啊!瞧他说些什么,一点表达的慧根也没有。

  静眉显然不知他心中转折,柔声又这:“包袱里我多放了一双鞋,是我亲手做的,还有三条汗巾也是,全绣着你的名,至于那几双袜子是我托舞儿买来的,下一季的棉收成了,我用咱们家的成布再替你做几双,好不?”

  “好。”他又颔首,薄唇抿了抿,喉结又在跳动了。“静眉,我……静眉,其实我、我……”其实什么?他想说些什么?骆斌也不太清楚,就是觉得一口气梗在胸中,必须说出什么才能舒解。

  静眉瞧着他挣扎的神色,说不失望是骗人的,但她已认定了这个男子。

  呵呵……还是那句话——她什么都不懂,但缠着人、磨着人时的耐心是很可怕的。对自己这项能耐,她一直知道,且发挥着。

  “骆斌,我会等你……”她轻轻说着,不等对方反应,身子已平躺下来。小手还在他的掌握中,她反握着、轻轻扯动,将他带上床榻。

  最多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总不能连圆房的事也要她主动,羞也羞死人了。

  骆斌踢开鞋,心跳加速地躺在她身侧,对自己下了几百道命令,在一切事情尚不明朗、所有情绪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不能欺负她、占她便宜,这对她说来极度地不公平。

  忽地,一个小头颅钻过他腋下,枕在他的宽胸上,藕臂随意地环在他的腰间。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全身肌肉紧绷,担心心脏会发出过大的声响,却听到她柔软地说——

  “快睡吧,明儿个一早就得起程。”

  骆斌内心哀鸣。自成亲以来,展煜去了兰州,他和她都忙,常常夜晚他回到家时,她已经睡着了,又或者他会直接睡在厂子里,极少面对如今这样的状况。

  等他由两湖转回吧,到得那时,他要好好同她谈一谈,要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然后讲心中作出自然的决定。

  他要她,这是无庸置疑的,只是上一代的恩怨横在两人之间,他放开了,才能与她永结白首。

  他合起眼,心慢慢平静,以为她已睡着之际,那柔软的声音再起,幽幽问着——

  “骆斌……你还恨华家吗?是不是……也恨着我……”

  脑中短暂空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问出什么样的问题,他双目陡睁。

  不!不!她为何觉得他会憎恨她?这是如何的误会!

  “静眉……静眉……”他唤着,想试着解释,但胸口上的螓首蹭了蹭,模糊地喃了几声,再无话语。

  她怀抱着疑问,静静睡去。

  翌日清早,骆斌本欲捉住机会说明,但静眉直到舞儿端来清水和早膳才醒来。而后,两名与他前去的小厮已整装待发,马匹都已安排妥当,旁人在身边围绕,他再也找不到适当时机对她表明。

  “一路上小心。”静眉送到门口,不理别人打趣的目光,小手径自帮他理着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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