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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要躲灾避难就得趁现在,舞儿只提到要去找吃的,便轻易地把小宝带开。

  他们这一走,厅中战火重燃,其它仆婢早四处走告、相互提点,没啥大事就别靠近大厅呗。此一时刻,再没有谁会不识相地进来“扰乱”。

  静眉优雅地立起身子,缓缓地踱到骆斌面前,微微仰脸。不知是她没注意到还是怎么着,她站得实在太近了,近到女性的气息已呵上他的面颊。

  骆斌不争气地往后倒退一步,目光情难自禁瞄过她的红唇,脑中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那一个吻。

  到底怎么回事?他至今都还一头雾水。

  那晚,她揽下他的颈项,将红唇凑上,两人的嘴就密密地胶合了。

  他心中愕然至极,等反应过来想推开时,她倒好,竟合起双眼自顾自地睡着了,放他一个人坐在床边呆呆愣愣,脑中一片空白。

  后来,他不住、不住地回味想象,只觉得碰触到她朱层的那一刹那,宛若吻住一朵细致的棉,带着淡淡的温热和绝对的柔软。

  骆斌不确定她到底记不记得那个吻,但见她病愈出了闺房,与他相见谈话并无异常,便认定她是忘了,毕竟那时她发烧未退,又刚历劫归来,身体和心理都不安稳,做过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可能都不太清楚了。

  既是如此,他该当稳住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该觉得松了一口气才对,可莫名地,却有一股落寞情怀在心底漫起,使他在面对着她,望入与往常一般澄澈的眼底时,脑中的想象愈来愈疯狂、愈来愈荒诞不羁,全在推演那个吻若持续下去,会是如何的惊心动魄。

  “我要小宝留下。”静眉重拾话题,小脸坚定。

  骆斌退,她便进,又一步踏到他而前,瞥见他蠕动的喉结,和略嫌僵硬的下颚曲线,心中微微有报复捉弄的快感。

  那个埋藏在灵魂深处的另一个华静眉,大胆、算计、热情而固执,为一个男子,勇敢地站在他的面前,连亲吻都是用骗使强。唉……可是这个呆头鹅,大家闺秀的礼节在他面前都荡然无存了,他还是愣木头一根,再这么下去,她的情种何时才能开花结果?

  “不行。”他不敢一次说太多话,怕要结巴。“不能留他。”

  “为什么?”声音陡扬,她据理力争,“他虽然从小生长在童家,但性子天真单纯,跟他的爹爹哥哥们完全不一样。他虽然也是蒙面徒中的一个,却是因为受了童老爷的唬弄和指使,以为仅是个游戏。更何况我被绑至木屋,是他拿水给我喝,陪我说话,最后……最后童老爷、童老爷想欺负我,也是小宝救我的!我不要他走。”

  想起那次的惊险和煎熬,骆斌眉目忽转阴鸷,神情整个凌厉了起来,就恨童老爷死在火海里,让他一股滔天的怒气无处发泄。

  他目光游移,悄悄瞄向她的双腕,见上头教细棉绳捆绑过的淤紫已淡化,才慢慢呼出胸臆间的闷浊。

  “童家没一个好人。”他冷哼。

  “这是偏见!”静眉嚷回去。唉,以前她说话总是轻声细话的。

  两人对视着,沉默着。

  柔能克刚。静眉深吸了口气,这么告诉自己,再启口时,语气已转轻软。

  “小宝会乖的,他爹爹兄长的所作所为他根本就不懂,他只是个孩子啊。你答应我好不?煜哥不肯,你也不肯,这样二对一我就输了。好不好你应了我?”她扯着他的衣袖摇着、晃着,美丽的眸中满是祈求。

  这一招真狠。骆斌觉得吐出的闷气好似又回笼了,好难呼吸。

  “官府方面会对童小宝做安排,童家尚有几户亲戚,小宝会被安全地送到亲人身边,由他们管教。”不能妥协,理智和情感兀自交战。

  闻言,静眉的小脸垮下,忧心忡忡地轻语:“那些个童家亲戚你难道不知吗?外头大家都在传,童家一垮台,最急着撇清关系的就是那些人了,你让小宝离开这儿去投靠他们,他们怎可能真心侍他?我亲眼见到童老爷对他拳打脚踢,他那些亲戚也好不到哪儿去,定要欺负他、打他、取笑他的……”说到这儿,她眨眨眸子,眼睫上沾了泪珠,是真的为那个长不大的少年忧愁。

  “我不时想着,他从小到现在吃过多少的苦头?挨过多少拳头?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若不是拥有一颗赤子真心,如何熬得过来?他、他……唉……那个孩子很可怜的……”

  骆斌猛地一颤,因她的语气和神态,想起许久、许久以前,她亦这么说过。一次是为了大榕下夭折的魂魄。

  一次是为着一个不知飘落何方的孤儿。

  你说,这一辈子,我能不能够寻到他?

  那个可怜的孩子呵……若是、若是我能找到他,我一定要待他很好很好,永远都要待他很好很好,不再让人欺负他。

  所有的坚持转成退让,一切的严谨化作心软。

  骆斌深深地与她相视,心底长叹,知道自己已经妥协,妥协在那对原让他厌恶不已、而今却牵引住灵魂的澄净眸中。

  小宝就这么住下了,全仰仗骆斌的临阵倒戈,而这一点倒让展煜玩味十足地看了他许久。

  有了这么一个弟弟,华家整个热闹了起来,好像回到笑眉还在家里的时候,静眉心情开朗,被劫持的阴影已抛得很远了,兴致勃勃为小宝聘请夫子,从最基本的习字读书开始教起。

  小宝其实不笨,只是思考方式既单纯又直接、不懂拐弯抹角。对于背诵文章诗词很得心应手,不过想让他体会文章字句的意思,总得花双倍时间、用较活泼有趣的方法说明给他听。至于算数方而,除最最简单的加减勉强可以外,其馀的实在惨不忍睹。

  今日小宝可兴奋了,因为昨儿个文夫子考他一首五言绝句,他不仅顺畅地背出,还能清楚无误地用白话说明诗中的意思,夫子直夸他进步神速,而教算数的董老师批过他的作业,里头共二十题,他竟然答对九题,虽然有些无奈,老师也夸不错不错,静眉听闻了,决定今天带他到外头游玩,以兹鼓励。出去玩耶!呵呵呵呵……他当然好高兴哩!

  朱雀大街上,舞儿伴在小姐身边,一双精灵眼直绕着那颗胖球打转,就怕他要闯祸,果不其然——

  “臭小宝,哇!手别来碰我啦!呜呜……人家穿新衣衫耶……”

  “舞儿姊姊,小宝请你吃棉花糖。”他憨笑,眼睛眯成弯弯细缝,递出持在右手的零嘴。

  “不吃啦!呜……你黏到我的衣服了啦!”

  “那、那请你吃糖葫芦?”他递出左手,没想到舞儿尖叫声响透街头街尾,因为小宝左手握着的那串糖葫芦忽地掉下一粒,正巧黏在舞儿肩膀。

  “舞儿姊姊,没关系、别担心,小宝不会浪费食物的。”他大口一张,吮回自己的糖葫芦,却在舞儿漂亮干净的衣衫上留下一个口水印。

  “哇——你你、你,臭小宝!”舞儿跺脚,不住拍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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