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雷恩娜 > 柔花与仇郎 | 上页 下页
十三


  天气温暖,连风都如此温柔。她由棉田转回,绕进棉厂里染布匹的场子,里边十分宽广,分切出七、八个方形浅他,池中水五颜六色,红橙黄绿蓝靛紫,都是染布用的色料。

  “大小姐!?”染布场的胡管事是个老师傅了,为华家工作大半辈子,他正立在浅池边,持着长竿挑布,眼角瞥见一个少年,定眼瞧清,竟是华家静眉小姐。

  “胡师傅。”静眉微笑颔首,走了过去。

  “怎么——”胡管事瞠目结舌,还以为自己眼花,再次确认眼前是静眉,不是笑眉。“大小姐怎么——”目光将静眉从头到脚巡上一遍。

  “我等骆总管,他说要教我染布。”垂首瞧着自己的装扮,她轻快道:“着男装较为利落,行动也方便许多呀。”

  “这倒是。”胡管事点了点头,接着道:“咱们这位大总管啊,实在了不起,内事外务应对得宜,处理得井井有条,对棉纺织的制作手法更是了如指掌,懂得的东西还真不少。”

  “是的。”她淡然回应,早习惯众人对骆斌的称赞。这些年,不只煜哥的名声响遍关中一带,连骆斌亦是,外头的人都知晓,华家有位年轻本事的大总管,手段高超、思维冷静。

  “呵呵……没记错的话,骆络管也二十三、四岁啦,不知他心里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若没有,我倒可以替他介绍介绍,你可不知,城里好几位媒婆都把眼光锁在他身上了,听说意属他的姑娘家可不少,呵呵呵……”他搅动地中正在吸取色料的布,闲话家常。

  “胡师傅,让我试试可好?这他褐色染料是用桑树皮熬煮出来的吗?”

  胡管事稍稍一顿,很快便回过神来,笑了笑,将手中长竿交给静眉。

  “是桑树皮没错,不过还添了点槐树花蕾,所以颜色褐中偏黄。”他教着静眉如何搅竿翻布,忍不住绕回原来话题,“大小姐很常和骆总管在一块,平时有没有听过他提起哪家的姑娘?他这年岁,应该有中意的人才是吧?”

  长竽不小心教布匹的一角捆住,静眉咬着唇推动,不知怎地一阵心烦,一会儿抽回竿子,才发觉眉心绷得好紧。

  静眉,这是为何?心底幽幽叹息,她眨了眨眼,放松神情。

  “我不是……不太清楚他、他喜欢哪家姑娘,胡师傅若想知道,可能得亲自问骆总管本人了。”

  “问我什么?”说曹操,曹操到。

  骆斌不知何时踏入染布场,话音响起时,人已来到他们身后。

  没预料他会如鬼魅般出现,所及话题又牵涉到男女姻缘,教他听见岂不羞煞人?静眉心一慌,手中长竿竟然脱手,她反射性要去捉握,竿子朝池中倒去,自然而然,她上身跟着往前倾,双手胡乱挥动——

  “大小姐!”胡师傅大喊,一旁工作的人更是惊呼连连。

  骆斌箭步上前,双手伸出欲托住她的腰,这千钧一发之际,脑中竟浮出适才于华府门口,展煜以手掌合抱她腰肢的画面,他直觉气闷抑郁、难受至极。

  他这一停顿,双手僵在半途,接着“咚咚”两响,长竿落入浅池里头,跟着,静眉也跌了进去。

  §第四章

  他呀,待她竟是这般狠心肠!?

  就这么眼睁睁、无动于衷地,瞧着她跌落。

  扑坐于一池褐染中,望住他伸在半途的一双手,静眉在错愕之外,感觉方寸教谁持着大捶狠狠地捶击,震得神智发麻、不明就里——

  遇危急时,拉地一把、不让她落入窘境,这些事在他心里头,竟那么地难以抉择?还需思量再三吗?

  霎时,记忆如潮水涌来,她与他相识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个栗栗危惧的月夜,他眸中陡现的狠厉成为她心底的阴霾。

  这些年,她曾尝试着寻找原因,而日子在平顺中度过,在成长与收获中流逝,让自己以为那样嗜血的、仇恨的、晦恶的目火,仅是恶梦中的片段,她和他亦师亦友,不再是单纯的主仆关系。

  是自己会错意吗?

  棉厂后院,静眉在平时供工人午后小憩的房中脱下湿衣,换上一套旧衣裤,是胡师傅帮她找来的,听说是之前在厂里打杂的小厮留下的,她凑合着穿上,总比那些已染成褐黄、又湿又黏的衣服好。

  换好衣服,她用块方布随意包住长发,一手推开房门,就见骆斌立在外头,举起手正欲叩门。两人眼神短兵相交,各自一怔。

  “你、你没事吧?”他僵硬地问,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过,神色略绶,接着喃喃自言,“没事……就好。”

  静眉一语不发,撇开头,跨出门槛径自从他面前走过,当他隐形一般。

  她的落池引起不小的骚动,身上虽没受伤,心里却难过得紧。

  “大小姐?”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步伐,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静眉不搭理,做着消极的抗拒,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外头小天井。

  这天井日照充足,搭起的三层木架子上正晾着一些茜草、苏芳、五倍子、冬青叶等,都是作染料的用材,当然,也少不了染在她身上、衣上、发上的桑树皮和槐树花蕾。

  今天本该有趣而欢愉,哪里知道演变至斯?希望消息不会传到爹爹和煜哥耳里才好,怕是要大惊小怪地为她担忧。静眉心想。

  绕过木架子,她来到天井中央的水井旁,弯身从井里汲水,才丢下木桶,一双男性的大掌已握住井绳,主动将事情接手。

  她唇一咬,也不同他争抢,直接坐在井边的大石上,把包布扯下——

  一头黑丝浸过褐染,黏黏腻腻的,原先爽朗的发髻也变了形,兀自滴水,在地上聚成小小湿印,她垂首瞧着,说不清为什么,突地冒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这时,满满一桶净水送至她膝边,正巧映出她轻泛泪花的脸,和那男子深静面容,两人视线在水面上再次相遇,静眉心一凛,困窘难堪,咬着唇侧开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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