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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玄儿,”他尝试唤他的名,心中有股感动,“你踩住我的肩,抬个手,就能拿到竹蜻蜓了。”

  念玄瞪大眼,纳讷地问:“真的可以吗?我是说踩叔叔的肩,嗯,那会弄脏衣服的,娘知道,她要生气。”

  “她若生气,我帮玄儿挡着。”

  “真的?!”他眼睛张得更圆,小小心里奇妙的感觉浮升。

  男子点头保证,还道:“今天是祈愿节,外头好热闹,吃的、玩的应有尽有,还有鸣钟大会,叔叔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真的?!”念玄兴奋地红着脸,他也知道外头热闹,可是小舅头疼,娘好忙好忙,大家都忙,隔壁的巧心妹妹也跟爹娘出去玩了,他好无聊,独自一个儿玩着竹蜻蜓,它也来欺负他,飞到树上就不下来了。可是,这个好人叔叔要带他出去玩……出去玩耶……

  “我要去!玄儿要去,”他大吼大叫,高兴地抱住男子的颈,却不知这个举动让那男人又要轻易地“弹”出眼泪。

  孩子不见了?!府里无一人知道玄儿去了何处。

  晓书由锋弟房中出来,才想要好生同那位前来谈人参采掘权的商人赔不是,来到前厅,丫鬟说那位公子坐闷了,去庭院里逛了逛,可是沈府大大小小的庭院这么多,他到底到哪个?

  换晓书在前厅等上许久,客人始终未回,以为他在府里迷路,要几名丫鬟仆役分别寻找,结果那人如平空消失,但在那片鹤鸟时常往来的水泽附近树下,拾来一只竹蜻蜓,那是玄儿的玩意儿,东西遗落了,孩子却不见踪影。

  几乎全沈府都出动了,想那人若带走孩子,应该还未出京城,而官府方面接到通知,除加入搜寻外,亦加强把守各处城门的进出。

  可是今日城中适逢一年一度的祈愿节,东南西北大街的交会处搭起一座大木楼,装饰得喜气吉祥,木楼上吊住一口巨形大钟,待吉时一到,要鸣钟庆贺,将百姓们许的愿望以钟声传至天上,是为鸣钟大会。所以搜寻孩子和那名可能是绑匪之人,行动变得加倍困难。

  晓书快疯了,不知孩子生死,不知他现下何处,一个母亲遇上这种事,揪心揪肺,没有不疯狂的。她是为他坚强,若孩子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活了。

  一直到有人来传,说在大钟木楼附近瞧见念玄,与一名高大男子在一起。管不得消息正不正确,晓书再也无法等,一分一刻也按捺不住,她冲出大门,跑得好快、好急,香菱跟在后面追喊着,已教她抛下大段距离,可是路上人好多,原来就十分热闹,再加上鸣钟大会即将开始,这东南西北大街交会处挤得水泄不通。

  晓书在人群中踮高脚,随着人潮被推挤到大木楼旁,她神色急切地东张西望,泪珠含在眼眶中——天呵……天呵……你已夺走三郎,不能再夺走玄儿,把他还给我,把他们还给我。晓书心已狂乱。

  “娘,娘!”那清朗的呼声如锐器刺入脑中,晓书陡然震撼,硬生生回过神智,她苍白着脸,循向声音来处,终于瞧见孩子。

  “娘,玄儿在这儿!娘!”男孩哈哈笑着,让一名高大的男子扛在肩头,见娘亲也跑出来玩,他挥动胖胖的小手,手中还抓着一支扎花风车和一串十来颗仙楂的糖葫芦。

  “玄儿——玄——”晓书声音陡断,眼眸与那名男子接触,中间隔着人群,她耳中所听却是静然的一片,无丝毫声响,只有自己的心跳,咚、咚地撞击胸口,每一下这么沉、这么重,彷佛要将她的意识撞离身躯。

  那男子但笑不语,眸中闪动着不知名的情怀,依然高傲、依然保沉,神情如此深邃,像一壶漩涡,引着她坠落,在其中与他浮沉。

  晓书不动,全随人潮而移,他们慢慢的推着、挤着,一会儿这边、一会儿那边,竟将她推到离他只剩几步之遥。

  近近瞧着,他的面貌与以前不完全符合,身材类似,一样的高大强悍,神韵和气势则未曾改变,还有那对眼呵……

  有太多太多的话想问,可是喉间又紧又涩,晓书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用手捂住嘴唇,眼泪却如泉涌,不住地奔流,来势汹汹。

  “娘!”见娘亲无缘无故掉泪,吓坏了小念玄,他在男子肩上伸长手,想投入母亲的怀抱。“娘,你怎地哭了,玄儿——”

  忽然轰隆声连番巨响,四周的人惊声尖喊,晓书回神,眼睁睁瞧着木楼上因横梁断裂,整座巨钟砸落,向下压垮木合楼以及一旁的人们。

  八年前,她负了他,让他魂飞魄散,死无形体。而今他在眼前,与孩子在一起,这两个她此生的挚爱,她万般不可再伤害他,也绝不让任何力量伤害他。

  “三郎——”她终于喊出,这个教她百转柔肠的名字。

  当巨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砸落时,身边太多的人,一时间无处可避,这千钧一发之际,晓书扑前撞开他们,自己则跌倒在地,然后那口巨钟掉落……

  来不及逃了,她紧闭双眼,蜷着身躯,空气中尽是木屑杂尘,又是轰隆地巨响,四周瞬间静止,好似转移到另一个空间,叫声、唤声、哭声都离得很远,微微的,只留嗡嗡回响。

  “娘,你在哪里?娘——”怪异的静谧中,念玄的唉声带着强忍的哭音。

  晓书猛地睁开眼,发现伸手不见五指,黑暗罩住周围,她撑起身子摸索,掌心冰冰硬硬,竟是在巨钟里面。

  “叔叔,我要找我娘——”

  “玄儿?!娘在这儿。”晓书惊唤,循着声音摸索,终于抱住念玄。“玄儿玄儿,娘的心肝儿……”她哭着,在黑暗中拚命亲着孩子的脸。

  “你怎么在这儿?!你把娘吓死了……”

  “娘,不要哭,是、是叔叔,他想救娘,玄儿也想救娘,玄儿也不知道啊,眼睛睁开,我们就黑黑的了。”说到这儿,他稍离开娘亲怀抱,凭记忆摸索方向,然后脚一跨,又去坐在人家肚膛上,苦恼地说:“娘,叔叔在这儿,可是他都不说话。”

  晓书心一惊,循着声,七手八脚地爬了过去,恐惧溢满胸怀,像极八年前那场悲剧重演。他伸出手,颤抖地抚摸着,他的眉眼耳鼻,那一头浓密的黑发,指尖探寻着男子脸上每一寸轮廓,而掌心下,他的温度冷冷淡淡的,气息似有若无……

  这种感觉好可怕、好可怕,晓书已无法承受,身躯剧烈地发抖,她发出悲呜,如同痛失爱侣的鹤鸟,心分割成千千万万片,她伏在他胸上哭泣,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泪水奔流,浸湿着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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