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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像四年前那个恶梦,又演绎着四年前相同的奇迹。

  晓书脸白若雪,怔怔地望住持刀一步步逼近的人,他脸上邪恶的笑,在扬起刀时转挨成一种极端诡异又极端惊惧的神态,好似瞧见暗夜而来的鬼魅,某种力量正控制幽暗的一切。

  晓书不及转头去看,头顶一黑,那鬼魅由身后跃出,跨过她,以一个劲力的飞扑锁住目标,那男子被压倒于地,脑中尚是空白,下一秒颈项“喀喇”轻响,跟着喷出大量的血,已然气断、魂归地府,而双目仍瞠得炯大,到死还不明白是怎地一回事。

  解决一人后,它停也未停,四足伶俐地奔上坡顶,动作美得不可思议,彷佛杀人是一种虔诚的艺术,静夜中传来血腥的气味。

  它没放过另一个人。

  晓书说不出话来,真的说不出话。

  今夜的经历,情势的变幻,比四年前那一场还要惊心动魄。

  她搞住嘴巴,喘息未停,细细的、短促的,眼眸怔怔瞧着地撒蹄而去的背影,可能是方才剧烈的奔跑、可能是惊愕莫名,感觉四肢早已气力散尽,动也动不了,就这么软软地跌坐在地。

  脑中一片浑沌,好乱……好难……她到底在哪里?!

  片刻,它去又复返。晓书由坡下望去,今夜的月又圆又大,压得好低,低得几要碰触坡顶,月华烘托着它的身影,流泄出一份孤寂。

  不再骄傲、不再冷淡,它抬起四足轻缓地踱到她面前,步步优雅坚定,软毛随风微扬,在月光和雪光下翻覆光泽,它宜宜凝视住她,头微倾,以鼻头轻蹭着晓书发冻的颊,难掩的血腥味,但它的气息暖暖拂上,挥散她心中的惧意。

  她的大狼呵。她不会错认。她记得它的。那一对特别的、深邃的青蓝冷火。

  “你怎么来了……”恍惚地喃着,将它当成人了。

  它嘴角流出血来,应是咬断那两人颈项时所残留,晓书尚未从浑沌中转回,只下意识拉起自己的披风想替它拭净。

  这一动,筋骨奇痛,方才发软、发麻的四肢恢复了知觉,手抬至一半就撑不住,无力地垂下。

  垂眸瞧着自己,身上的披风因剧烈的翻滚而破损不堪,又脏又湿,所幸里头的衣衫还算整齐,只是皮肉和筋骨受到连番撞击,特别是手肘和膝盖,还有后脑勺,她有点发晕了。

  它来了,活生生的,奇异的安全感盈满心头,软软地长叹一声,晓书合上眼眸,信任地往前倾倒,以为要枕在它丰厚的黑泽软毛上,但自己脸颊贴上的却是一堵宽厚的胸墙。

  幻化仅在瞬间。

  “是梦吗……”她又作梦了,总是毫无预警的。

  男子胸怀中有熟悉的气味,晓书感觉他在笑,坚实的胸肌震了震。

  “这次不是。我从梦里走来。是真实的。”

  晓书轻轻战栗,因这男子的声音,低低的、沉沉的、哑哑的,在月夜下逸出,宛如……宛如……她抬起螓首,透过迷蒙的眼、迷蒙的意志,迷蒙地凝住他。

  方寸又是震动,她看过的,晓书知道,她定在何处见过他,好似是深远的梦,梦中的人由虚转实,穿过缥缈之地,来到她的面前。

  “你、你是坏人,是那个猎户……”四年前的观念,至今依然未变。

  “大狼不在这里,它不在,你走开……”她头好晕,觉得四周的景物都飞旋了起来,有些想吐,小手无力地推拒他的胸膛。

  大狼!大狼!在她眼中就只有回归真身的自己吗?

  他已化为人身与她亲近,难道他的人真比不上原形?

  这一刻,他心头发酸,竟吃起这无聊飞醋,自己却未察觉这情况多么荒谬。

  她那些花拳绣腿,招呼在身上如同替他搔痒,引不起半点痛感。没理会她的挣扎,一把将娇小的身躯横抱起来,轻盈盈的,有女儿家特有的软腻。

  彷佛捶累了、打累了,她身子好痛,头一情,螓首娇软地拦在他宽肩上。

  感觉她的柔顺,他心头微喜,垂下眼眸瞧着,又见一张雪白容颜上秀眉深锁、唇角轻抿,想必是受了伤,神智不安宁,他松弛的心跟着拧紧。

  是陷下去了吧!他苦苦一笑,双臂提高他的身躯,用兽类厮磨缠绵的方式,鼻尖轻柔地磨蹭着她的嫩脸儿,伸出舌,温柔无比地舔舐她显边和眼角上细细的擦伤,然后是她蹙着的眉心,他撒下人的亲吻。

  “我是坏人,也是你的大狼。”

  轻咬女子秀气的耳蜗,他将真相告诉了她。

  “小姐,香菱帮您把衣衫取来了。”绣花屏风外,丫鬟将一叠干净衣服搁在矮凳上,她弯身张望着,第五遍语带迟疑,“小姐,您真不要香菱伺候吗?”小姐手不方便,向来由她帮着小姐净洗的,怎么今晚吩咐了热水,却把她挡在屏风外头了?

  “不用了,你下去歇息,明天再过来清理,我想在水中浸泡一会儿。”婉转的语音由屏风内传出。

  “喔——那小姐要记得替自己加热水,水壶搁在火炉上头,提取时得小心。还有呀,何奶娘规定小姐每天睡前得吃一颗酒酿敲敲蛋,香菱已置在内房的桌上,小姐要记得吃啊。”晓书的奶妈,也是香菱口中的何奶娘,在前年因风寒一病不起,十天有九天是躺在床榻上,香菱是何奶娘带出来的,自奶娘生了病,晓书生活起居就落在香菱身上,这丫头都没发觉自己愈来愈像老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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