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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只要她说出来,轻轻的几个字,或是指一个方向出来,他便能带她离开这里,走出荒凉的冰天雪地,回到她本来的地方。

  为什么她不说?

  这个奇怪的女孩儿,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反出他坚信的理论,狼性与人性是相同的,都是贪婪的、为一己之私、夺他人之富,她偏要作怪?!

  静静地,听她启口,声音无浪无波——

  “回去……也是荒山雪原,都无所谓了。”

  §第四章 试探卿心何所愿

  天幽况下来,月光映在雪地,泛出奇异的冷光。

  怎么还没回来?!晓书有些坐立难安,下意识将枯木枝投入火堆,洞里好静,只有树枝燃烧的单调声响,和自己细细的、浅浅的气息声。

  用老方法洗净几颗果子,她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酸涩的滋味皱拧一张小脸,她勉强吞下,张开嘴再咬一口,眼睛却不住往洞外飘去。

  那个高大的猎户真的走了,把她一个小姑娘遗留在此。外表虽弱,她心是刚强的,不哭不求,只是忍不住叹息人世冷暖,人是怎么了,非得利益交换才能生存吗?面无表情,她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雪原上。

  回不去,心中最牵挂的就是爹和奶娘,还有……年方幼小的锋弟。在众多同父异母的手足里,他算是同自己较为亲近的人,因为年纪尚小、更因身在险恶,她若回不去,就剩下他一个了。

  将啃剩的果核丢进火中,轻叹了一声,她起身踱到洞口,似远似近,狼的嚎声交互而起,在月夜下独自听闻,除惊惶难解外,更引得心中凄冷。

  她绕出草木丛,那窝子野兔在里头安详着。不自觉牵动历角,她想,自己太天真,一些定理是千古不变的,自然便是自然,人力难以轻动。兔食草、狼食兔、人杀狼,然后,人也得冒险,或者遭狼所噬……

  思及此,心猛地一抽。人杀狼、狼噬人……人杀狼、人杀……

  小脸登时雪白,脑中思绪疾速转动,许许多多的假想正在形成。

  它、它从未这么晚还未归来,那个健硕凶狠的猎户,要寻狼窝、杀狼只、剥皮抽骨,它若遇上他,莫不是、莫不是……

  撩起裙摆,想也未想,她往白日那名猎户离去的方向直奔,原上积雪甚厚,她跑了几步摔在地上,起身又跑,踉踉跄跄,不出几尺又跌了一跤,脸上发稍沾满细雪,她无暇拂去,咬牙撑起身子,果然行不上几步,人再度陷入雪中。无健全的装束,想在雪地中稳稳行走,对一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姑娘来说,确实是难了。

  心中前所未有的沮丧、前所未有的难过,觉得自己好没用、好没用,伏在地上,她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毕竟是个小丫头罢了。

  它由另一头的雪原而来,无声无息,比风还轻、比空气还要无形,月华相伴,一身的黑色绮丽光泽,目中的青蓝火光跳动着,嘲讽的神色慢慢凝聚。

  现下才来伤心气愤,未免迟了。它想,心中轻笑。

  早知如此,何不顺遂人性,成全他的试探?将狼穴的位置说出来,证明人的自私,他可以让她离开这里,走出一片冰天雪地,安稳地回到世间繁华,只要她印证他由来已久的观点,人性和狠性,其实无异。

  哭了一阵,稍稍宣泄心头郁闷,她不是轻易放弃的性子,动了动双脚想爬起来继续往前,泪水模糊视线,她毅然拭去,衣袖掠过脸颊,眼眸睁开,那匹教她牵挂不已的大狼就在眼前,月夜下的银白衬托地美丽的玄黑,它没有死、依然骄傲、依然冷淡,活生生的,就在自己面前。

  “你、你——”止了的泪再度流下,晓书又哭又笑、又惊又喜,她笨拙地爬起身子,七手八脚地爬向他,双脚直直跪在地上,两只藕臂竟猛地圈住他粗劲的颈项,搂得好紧,脸颊竟学会动物软蹭的方式,一下下、来回地腻着地的黑毛。

  情绪辗转翻滚,担忧、沮丧、难过,而后是见着它,一颗焦躁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喜极而泣。

  在这雪地遇难,它无意间救助了她,这头奇异至极的大狼,它骄傲聪明、深沉莫辨,却是她唯一的倚靠,在晓书内心深处,她尚不明白,自己已将一头野兽视为亲人,感情自然流露。

  既然她尚无自知,它又怎能明了?!接触她扑来的软腻身躯,它浑身不由得紧绷,理肌条条分明,蓄满紧张的力量,若他现下化作人形,峻颜上定是眉峰紧蹙,嘴角压抑地抿住。

  “你……你去了哪里了?”她边哭边说,跪着的身高恰巧及黑狼头顶,声音好不可怜,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等了好久,你就是不回来,我以为、以为……你遇上那个凶狠的猎人了。他好凶、好坏,我不要告诉他你在哪里,我不说,我不要你死,不要不要……”她低声说着,夹着哭音,声量听起来又细又低,但在这一片广大的雪原上,四边是静寂的、凄凉的,月娘自若地边挂,一切与它无干系,只顾着将雪原上少女与狼紧贴着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它下意识瞪住抱在地上的影儿,脑中一片雪白,如同隆冬下第一道掩盖万物的飞雪,她的语调虽轻、虽哑,却字字钻入心窝,一字多面,教他反复体会,感觉思绪是被冰雪覆住的青草,僵直着、冷却了,无法随风轻摇。

  “我想找你,想告诉你得小心,可是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她吸吸鼻子,顿了顿,长发撒了它一身,“我好怕他遇着你……他说、说黑狼最值钱,血可以治百病,牙齿可以辟邪,他一定会猎杀你的……他匕首耍得好快、好狠,那匕首是我的,是俄罗斯人送我的,好锋利,我不要你死……”

  双臂中的动物不移不动,她抱着地,啜位之声渐息,转为细细气喘,口鼻间喷出团团白雾,有些晕、有些累、有些儿冷,有些儿乏了,心却安定了下来。

  “我不说,不告诉他,我、我不说……”

  接着,圈住狼颈的臂膀无力地卸下,她嘤咛一声,人倒在它的脚旁。

  火光,银光,温暖中,流坠飞舞着条条冷线,好快、如迅雷一般。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精劲的赤裸宽背,榻床边燃着一盆火,将他每块的背肌映出光亮与阴影交错的雄健美感,模模糊糊的,他迅捷地挥动着什么,彷佛有一条银色冷光,随着他的动作活了起来。火的温暖,被穿刺了部分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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