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雷恩娜 > 狼君 | 上页 下页


  当时会救她,动机其实很简单,觉得她蠢、心太软。

  狼的生活模式是完全的独立、彻底的弱肉强食,逼迫着去成长、克服环境中时时刻刻的考验,生存是一道最直接的课题,有着桀惊不驯的嗜血精神,才能自傲于其它兽类。

  他虽已脱离真身,能自由幻化,体内仍留有不受羁绊的强悍因子。

  欲望强烈,想要的非拿到不可,哪怕要巧取豪夺、沾染鲜血,不到手誓不罢休;而非心中所欲的,即便使出逼迫手段、取其性命,他也不愿妥协。

  他一直认为,人与狠有共同的根性。一样的贪婪、一样的狡诈多谋、一样的残酷狠利,和一样的喜争好斗。

  原先只像看一出好戏,不是他杀她,就是她杀他,败的就是弱者,她有机会将一个大汉子刺死,最后却是松手。

  临危心软最要不得,拿自己性命开玩笑,是蠢,蠢得无以复加,蠢得教他心生好奇,想去知道她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连日来一人一兽相处,她总将它当成生人看待,爱对着他自言自语,倾尽心中恼事。

  她说着,叙述家境的富裕、父亲在事业上的倚赖,和她那些个姨娘以及流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兄弟……许许多多,他静静听取,做一个称职的倾听者,进而了解,自己与她的雷同。

  是她的才能让她危机四伏,不知不觉中成为有心者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之于他,亦是如此。

  那一夜,荒野雪原上遭雕族埋伏,对方群起攻击,由天际飞扑,以他灵能也可安然退出,若不是那暗伏在雪地、伺机而动的扑杀,他不会受伤挂彩。

  那是群结的狼,被某种力量控制,目中失去白主性的光彩,红丝尽布。

  是谁拥有这样的灵能?

  被他逐出长白山地的天雕再次出现,事发前,狼族为何无一察觉?

  最最教他震怒的一点,是狼与天雕的联合,此两者天生敌对,如令为取他一条性命,狼族中的有心者竟无视尊严,与敌人做了交易吗?

  处处陷阱,尔虞我诈,人性如此,狼性亦是。

  他不回族里疗伤,而是匿在白己几百年来的洞穴。他的外伤大半是让那个小姑娘照料好的,夜里,她伏在他背脊上睡去,却不觉人的精气教外力吸引,每日丝丝缕缕地蚕食,化入体内为他护住丹元,助他疗伤,直到今日,总算恢复旧观。

  “三哥,你倒是说话呀。”她唤回他的思绪。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你走吧,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回族中。”

  “可是、可是……下个月圆之夜,狼父要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下一任的狼王,这是族里的大事,你定要回来,你不可以不回来……十三要你回来啦。”说她天真不解世事又全然不是,隐约地,也感觉众位哥哥之间暗潮汹涌。

  他淡哼了一声,平静地道:“那是大哥的事,他是长子,只要他在,宣布新狼王时,场面就不会尴尬了,我在不在场没什么差别。”往后新王确立,他便可由夹缝中出脱,

  一切的羁绊都会远去。

  十三急了,不分轻重,搁在心底的话冲口而出,“咱们狼族向来是贤能者担当狼王,不兴人类君王以长子为继承的那套,狼父喜欢你、大家都喜欢你,我就认定三哥一个是下一任狼王,谁都不能取代,若大哥和二哥不服气,我就——”

  “十三!”他突地喝阻,侧过的半边轮廓刚硬森沉,“我的事你别管。”是因她单纯,没有利害关系,自己才能与这个小么妹维持些许手足情义,若她亦陷下,就什么都没有了。“方才的话不许再提,你管好自己便可!”声音是飞坠的冰霜,严厉冷酷。“回去!别再试合我的领域。”

  如此而为亦是替她着想,可十三怎能明了?!她怔了征,首回见三哥待自己这般无情,心中难过,性子被激而起来。

  “我、我……走就走!下回请我来,你瞧我来不来?!哼!”话刚落,一阵轻烟,可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他不要狼族王位,旁者硬加在他身上,到头只有失望。

  但,这并非表示他不在乎狼族的存亡兴衰,若有不肖者与外敌力量勾结,污辱狼族尊严、危及命脉,他亦无法袖手旁观。

  两道浓利的眉蹙了又放,掬起一泓清泉泼洒面容,修长有力的十指顺势将黑发往后爬梳,那青蓝光辉的眼瞳透过蒸蒸烟雾,投往天际白云——

  那是他的向往,一个真实又虚无的梦,在云雨间幻化飞腾、在广漠野原上凌奔、在无相时空里穿梭来去,成就一个最不羁的生命。

  然后,一张稚气未脱、双眸中却时现成熟神采的脸庞浮上脑海……

  那个与他相同处境的女孩儿,或者是两个的心思有了互通的体会,他对她,衍生出一股难以解释的情怀,教他在吸取她的生气疗治元处时,竟隐约感到……歉疚。

  歉疚?!他不禁失笑,怀疑自己有否错觉。

  或者,他该问她愿望。她助他复原,有功劳亦有苦劳,赏她点儿东西,牵扯或许就淡了。那些自诩清高的精怪不都如此?!搞些报恩债情的名目,以全修行之道。他嘴角展露嘲讽,片刻,思绪回定,眸光一转忧蓝,脑中的秀白面容仍然未散,噙着超龄的浅笑——

  她有没有愿望?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梦?若有,是不是也同他的一般,追一份野性的、放任的、随心所欲的自由?

  将细雪覆在果物上头,洞中温暖,不一会儿雪融成水,她抬起几颗枣子放在左手掌心,右手就着湿润挂净果皮,接着秀气地咬了一口,虽带着点酸,也是清脆爽口,总比要她拨除小动物的毛皮,再将血淋淋的肉架在竹枝上烧烤来得好。

  老天爷待她很慈悲了。

  落难遇劫,出现一匹大狼解救了她,奇迹似地提供一个遮风避寒之所,甚至是张罗她的三餐。

  思及此,她唇角微弯,忆及那天醒来时,洞中浓膻的血腥味儿,惊见一只被咬断颈项的小鹿躺在自己脚旁,血流满地,几要沾染她的衣衫和长发,登时吓得她干呕连连,逼出满眶的泪水。

  而它却静默地、骄傲地立在一旁,眼中青蓝的火光总是带着嘲弄。

  那是人才会有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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