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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一年后

  初夏依旧。

  展煜刚由自家染坊返回华家大宅,与大总管骆斌边谈公事、边往内院走进,经过府内大花园时,园中那棵树干粗圆、开枝又散叶的老榕在午后暖风中发出沙沙声响,树须懒懒幽荡,他步伐下意识顿了顿,专注谈事的心思却也跟着一飘,瞥见建在假山上的西角小亭内有两抹女子清影,他嘴角微乎其微勾扬,随即又思及什么,

  眉峰忽地淡蹙。“骆斌!煜哥!”小亭里,眼尖的华静眉瞧到他们二人,不禁扬声笑嚷,招着手要他俩过去。而此时才从亭内石凳上盈盈起身的易观莲,则一贯端持沉静,她指问尚持着免毫笔,隔着一小段距离,幽柔眸光与丈夫对上。

  男人们上了石阶,走入西角小亭内。

  “骆斌、煜哥,你们瞧,观莲写得一手好字呢!”华静眉朝着夫婿骆斌嫣然一笑,极自然地依偎过去,拉着他的手。

  骆斌冷峻面庞稍有暖色,对妻子露出勉强称得上是笑的表情。他目光移到石桌上一份刚誊写完成的佛经,字迹秀致清俊,当真漂亮。

  “好字。”他对易观莲微微颔首。

  易观莲淡然露笑。“静眉的字比我好,骆斌再清楚不过,却是顺着她的话来夸我。”说着,她撩袖搁下毛笔。

  华静眉笑道:“煜哥,那你来评评,谁的字好?”

  展煜一进亭便走到妻子斜后方静伫。

  他发现,她一直没侧眸瞧他,颈后一小截粉肤倒是悄悄染了嫣泽。难以言喻的欢快骤掀,他“恶心”一起,整个人再贴近些,从妻子肩头上俯看摊在桌面之物,开口时,温息避无可避地拂过她耳畔。“骆斌既是顺着静眉的意,我自然要顺着观莲,观莲要说谁好,那谁便是好。”

  ……这、这算是当众调情吗?

  易观莲有些小惊吓,颈后的红嫣往双腮窜染,再加上他气息的“助燃”,惹得一张白里透红的脸此时红得不太寻常。

  唉唉,她听到他淡隐的低笑声了,真在笑呢!这人怎么这样?偏爱在人前玩她吗?害她……害她……唉……尽管对丈夫的“不良举止”有点小苦恼,易观莲抿抿唇,嘴角倒暗暗抹了丝软意。

  华静眉忽而笑了声,半开玩笑道:“煜哥,你生意场上待久了,说话很中听呢,总能哄得人心花怒放。”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瞄了寡言的夫婿一眼。

  “今天的十全补汤喝了吗?”骆斌很平静地对上妻子的妙目。

  “啊?那个……唉唉……”静眉的丽容瞬间一垮。“我喝了……”在丈夫的逼视下,又闷闷地补了声。

  “……昨天的。”几年调养下来,她身子其实够强壮了,还天天这么补,能不能休息几天别喝啊?后头的话静眉没来得及问,因为骆斌双目微眯,已一把牵起她的手,直接带走,亲自去盯她喝汤了。

  这一边,独处在西角小亭的这对夫妻,谁也没开口说话。

  易观莲红着脸,静静将誊写好的佛经从头再查看,才看到第一行底,男性大掌忽地从身后合握她的腰身。

  她心一跳,险些打翻砚台,听到丈夫嗓声略沉道——

  “瘦了呢,我瞧明日开始,你也得跟着静眉一块儿天天喝补汤,多补些元气回来。”

  “我很好啊……”她讷声辩着。

  “好到这些天还会想着伍嬷嬷,然后偷偷掉泪?”展煜将她腰身一扳,她顺势转过来,面对着他。

  易观莲咬咬唇,叹气,再咬咬唇,一会儿才说:“嬷嬷她原是我娘亲的奶娘,一直都跟在我娘身边,后来又照顾我,她极是护短的,疼我疼入心……我想着以往种种,有些感伤罢了,虽晓得生老病死在所难免,嬷嬷现下都已入土为安,再不用受病痛纠缠了,那是好的,我就只是……有些感伤。”

  外表清凝自持,内心却是再多情不过,这多愁善戚又倔强的性情啊……展煜胸口一窒,横臂环住她,大掌抚着她那头乌丝。

  “誊写佛经是为了伍嬷嬷?”一下下的抚发之举有着沉静的安慰。

  “嗯……静眉打小就跟着义母读佛经,她说,我可以亲自誊写几份,亲手下笔,每个字都有自个儿的意念,然后平常有空就多读它几遍,能回向给往生之人……我以往对这些事不甚清楚,后来多跟义母和静眉聊过,渐渐才知,所以想试试。静眉说,心诚则灵的,不只嬷嬷,还有我爹和我娘,我诚心为他们祝祷,那样的意念就能传给他们知晓。”

  感觉她心情好转许多,展煜的眉峰明显一弛。

  唇边显笑,他侧首吻吻她发顶,亲昵地抱着她。

  好半晌过去——

  “观莲,跟我回房吗?”他天外飞来一问。

  “啊?”轻敛的双眸瞬间瞠大,一头乌亮亮的滑丝晃出美弧,她抬起脸,掀了两下才勉强出声。

  “……现下都还大白天的,如果……真要的话,晚上会不会比较好?”双腮赭红,像颗完熟春桃。展煜屈起两指,指关节摩孪她的颊面,灼目看得她下意识又想垂颈。

  他两指改而轻扣她的下颚,凑近啄吻那张朱润芳唇,然很快便移开了,似乎也怕一发将不可收拾。过了好一会儿,易观莲才反应过来——她竟不知不觉地跟他走了!如适才骆斌牵走静眉那样,她也被自个儿丈夫牵着走,浑然不觉是怎么走回了属于他们俩的院落。实在没法儿呀,她总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他要有心“对付”她,只消动动手、动动嘴,她就无用到底了。

  “展煜?”咦?眼前突然罩黑啊!“你覆住我的眼了。”

  “是啊,我覆住你的眼了。”他低嗓揉笑,把她小心翼翼地往房里带。易观莲攀着他的前臂,一步步挪移,迷惑地问:“有什么东西要我瞧!”温热大掌忽然从眼皮上撒掉。重见光明那一瞬,她话音遽止,整个人定在原地。

  玉华粉瓣,茎翠叶合,亭亭玉立。

  莲。

  她面前桌上摆着四方见长的陶盆,盆中有水有泥,养着一枝莲。

  观莲。

  观莲。

  她真的在“观莲”呢!

  立在她身后的男人淡淡道:“去年托江南友人代寻,这莲种必须能耐得起关中干燥少雨的气候,花期也得长些才好,所以找了段时候才到手。”略顿。“我想,咱们可以在院前辟块小池来试种,先买个二十株来养着看看,若养得活,往后还可分株,时节一到,也有莲藕、莲子可食,岂不有趣!咦?观莲?”看花看得不发一语的人儿突然好快地转身,扑进他怀里!她微路脚尖,藕臂在他颈后交迭,整个儿挂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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