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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从身后静静赶上,与她并肩而行。

  听到那声慰问,易观莲足尖略顿,随即又漫无目的地往前缓步。“谢谢煜少爷关怀。我爹这是旧疾了,自我娘亲过世后,他状况更是时好时坏。大夫说过,得仔细将养着,不能让他再劳累。”黄土地上,两人的影子有些重迭,她此时的绮思怕是连自个儿也没察觉,竟着魔般让影儿再靠近过去,冲着像手牵着手的两抹影子恍惚微笑。

  “明日,我再差人送几枝老山华来给易老爷补补气。”展煜道。

  “上回煜少爷过来探望家父时,也送来一批补药,那些药每味都珍贵万分,我很感激的……”咬咬唇,又道:“那几枝老山华就当作易家同你买下,不能让煜少爷再破费,到时算算价钱,我会付清的。”

  “观莲姑娘——”唤了声,他精劲身躯蓦地旋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俯看她。

  “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唉,希望她双颊未泄漏赭色。

  他的眼睛生得太俊,眼神太深,总让她心悸难平。

  墙自呼息吐纳后,易观莲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

  她清容于是淡绽了一抹笑,轻声道:“煜少爷是因抱疚在怀,觉得‘春贡’之事大大对不住易家,所以能补偿就尽量补偿,以为能减轻歉疚吗?”他迟迟不切入正题也无妨,就由她挑明说开了吧。展煜的双眉微沉,黝瞳更深。

  “易、华两家在关中有同业之谊,上一代开始就颇有往来。再者,我也曾受过易老爷关照和提携,如今他深居养病,展某一个后进晚辈,能帮得上忙之处自该多费心,并非观莲姑娘所以为的那样。”

  “那么……我是以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了?”

  呼息略紧,展煜的目光一瞬也不瞬,想从姑娘清凝的五官瞧出个所以然,却发现无处着眼。

  她神情好淡,嘴唇隐隐扬起弯弧,按理,她该为着“春贡”之事恨恼他才对,可任凭他怎么看,仍寻不出她眉间应生的波纹。

  易观莲此时若生恼意,也是恼自己口拙、性子不够温顺。

  男人大抵都是喜爱可人、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子,她既不可人也不温柔,愈想放软身段,模样却愈冷,每每为了要掩饰羞涩,那姿态总不自觉端得更严谨,清冷更下三分。掩在袖中的指儿悄悄握了握,见他沉吟不语,她秀颈微垂,接着道:“其实‘春贡’之事,我知道华家并非有意要占易家便宜。那幅‘莲生百子’的织锦用的是华家‘珠色棉’,地方官员们好些个与你华家交好,自然想把‘华冠关中’的名号继续拱着,所以在呈贡的册子上暗自动过手脚,划去‘易家锦’,单留你‘华家棉’。”

  展煜有些讶然地挑动剑眉。“你从何得知这事?”

  她蚝首微偏,将发丝撩到耳后,似有若无般笑着。

  “华家能在官场里打暗桩,易家也能啊,只是咱们财力没你华家雄厚,不够霸气,门路开得自然少了些,但要探听这种事,也不是太困难。”

  他一怔,沉声又道:“观莲姑娘,不管你信或不信,划去‘易家锦’之举,我事前并不知情。若是知道,展某断然不会允许这——”

  “我信。”

  什么?展煜被姑娘家温温的两个字截断了话。此时,易观莲淡敛的眸线落在男人胸前,平视着,她再次颔了颔首。“煜少爷,我信你的,所以不怪华家。我知道,如果咱们家硬要把事闹开,那些人官官相护,这一拖也不知何时才有结果,很有可能把易家家业全拖垮了,也还追究不出个所以然……即便真能一状告到朝廷去,皇朝给了关注,遣钦差来查办,办到底说不准也是杀头大罪,你华家怕要被扣个‘冒名顶替’的欺君大罪,脱不了干系的。”

  虽未迎向他的注视,但她明显感受到男人深邃目光的专注力道。

  她被盯得全身发热,不自禁薄身微挪,往后退了一小步。

  “所以,煜少爷别担心,我没打算争什么,更不愿打这场仗,‘易家锦’的名号也不会因这次‘春贡’就变得没没无闻,我只想把织锦的技艺传承下去,做一位易家‘师匠’该做的事。”

  黄土旷地上的风突然以回旋之姿扬起,随身卷上,人彷佛笼罩在无形的紧绷里,绷得连呼息都不太容易。易观莲唇一咬,正要鼓起勇气看向静默不语的男人时,整个人却蓦然大震,喉中险些滚出惊叫。她的细瘦上臂分别被一双厚实手掌握住,像两块烙铁突然左右夹攻煨过来般,害她惊得直挺挺的,双肩缩紧,两眸不禁瞠圆。

  “你……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展煜一时间极难将思绪化作言语。

  他没怎么,只是胸臆鼓胀,血液奔腾,双目发亮。

  他原有许多话要对她道出,但此时此刻,那些话皆成多余……既然如此,他可有其它话对她言明?该是有吧……他至少该对她说说……

  “观莲姑娘愿成全,展某感激不尽。”道完,他放开她,双臂抱圈,弯下身深深打了个揖。

  他郑重道谢的举止让易观莲感到好不自在,不自在了,心音跟着加促,赧意随即漫起,然后为了掩饰羞涩,她五官泛凝,秀颜整个儿端定而下,又变得好生严肃。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什么“往后听凭阁下差遣”、“甘为阁下两肋插刀”等话,全都不需说,正所谓“大恩不言谢”啊!展煜最担忧的就是易家对“春贡”之事不愿轻放,硬碰硬的结果谁都没好果子吃。尽管在这事上,华家确实对不住人家,但再如何,他也免不了要护短,这心情自是煎熬,然而,她却轻轻淡淡、四两拨千斤地把难题给解了。

  恩情太大,谢言不足以表意。

  他华家总归是欠了她易家一回。

  认真打完揖,他缓缓直起身,心绪仍显激昂,使得他略黝的俊面浮出暗红。

  咦?姑娘家生气了?

  前一刻不是才温言幽调化去两家窘迫之局,怎么神色说变就变,连唇瓣上隐约抿弯的软弧也拉平了,而眉眸定定然沉敛着,眼观鼻、鼻观心似地肃凝起来。

  究竟所为何事?他冒犯到她吗?

  “观莲姑娘,是不是展某!”

  “……没什么好感激,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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