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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凤宁关怔怔立在原地,闹不懂他打什么生意,一双明眸紧盯着,看着他走向里边的香榻,将明心丫头放在榻上,还顺手扯来暖被盖住她,再把两边床帷放下。

  大功告成似的,他两掌拍了拍,跟着转过身来望住一脸迷惘的她。

  轻咬下唇,凤宁芙瞄瞄昏睡的明心,又瞅向他。

  仿佛洞悉了她心底的疑惑,霍连环唇角微扬,慢条斯理地道:“倘若放着这小丫头在竹林里昏睡一夜,你肯定不乐意,九成九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混蛋了,既是如此,又怎玩儿得开心?”

  玩儿?!美眸眨了眨,不明究里。

  他露齿一笑,“把披风穿上,我带你玩儿去。”

  他是个好奇怪的人,一个好奇怪的……海盗。

  她见识过他的能耐,要下手劫人,他多的是机会。

  可,他若非为凤氏藏宝图而来,又为何要亲近她、在她身上花心思?

  依他在海上的势力,不可能没听过有关她的传闻。

  莫非,就单纯的只为了她吗?

  她心口陡热,记起那些搅得思绪乱七八糟的吻,热气自心头涌出,红了颈,红了巧致的耳,在双颊漫开。

  唉,她呀,一样是个好奇怪的姑娘。

  她向来清楚自个儿的脾性,不若外貌温驯,压在心底层的热火一旦猛爆,往往要做出连自己也无法预计的决定。

  若非如此,她不会把手递给他紧握,不会容他搂紧她的腰,不会乖乖任由他带领,与他共乘一骑,更不会在这月,如勾的凄清夜晚,和他窝在这篷船上。

  江浙一带永道纵横,凤氏家族一向仰赖河运走货,她虽管下着族中生意,可也知道海宁县西是水运集结之处,却从未想过主流外那些毫不起眼的分支河流,因人烟少至,岸边下建码头、无船泊靠,仍保有最自然的风情。

  这时节,两岸坡上满满、满满的全是秋芒,在稀微的月光和水映下,拂扬着一波波的皎银。

  美得教人屏息呵……

  纤瘦的身儿缩在月牙白的披风底下,凤宁芙将洁颚搁在膝头,自然而然地逸出轻叹。

  “怎么也学起伤春悲秋这一套?”霍连环在后头撑篙,听那柔叹,他放下长竿儿,稳稳地来到她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才没有。”凤宁芙脸红心热,眸光故意投向映在河面的一弯月。

  似能理解,霍连环笑了笑,没再追问她叹气的原因,却问:“饿吗?”

  “啊?”她微愣。

  “还是嘴馋了?”

  “咦?”

  见她不语,他起身从篷中提来一双层食盒,将里头的几盘小菜摆上,跟着是两只小碗,两双竹箸,还取来了酒,他留下大的那一坛,把一壶酒和小小的一只瓷杯放在她面前。

  “我的是“鬼头烧刀子”,你的是“烟雨王露春”,陪我喝一杯吧!”他笑着,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

  他的酒烈而醇,她的酒淡且香。

  这奇异的夜里,在一奇异宁静的流域,她和他……竟也奇异的牵扯在一块儿……凤宁芙模糊思索着,小手下意识探向那壶玉露春,没用瓷杯,她以口就壶,香露顺喉而下,微辣,好甜。

  她抿抿唇,不自觉探出舌尖舔了舔。

  她不常饮酒,却挺喜欢这薄酒留在舌喉间的香甜劲儿。

  她再饮一口,再次舔唇,眉眸轻拾,却恰恰对进男子一双炯然深俊的目瞳中。

  他望住她,那注视教她方寸大乱,轻易唤起两人间发生过的亲密。

  “……你一向这么闲吗?”她深吸了口气,让沁凉空气冷却那股燥热。

  “啥儿意思?”

  “你不回海上,尽赖在这儿做什么?”

  浓眉淡挑,霍连环挟了几箸菜放进她的碗里,自个儿也吃了几口,才好整以暇地道:“这回上岸原为了‘潮神生日’,每年此时,连环岛都会遣人过来祭拜,这事是我头子爹立下的,他年轻时亦是五湖四海各大洋地闯荡,名号可响了,他曾向潮神不过愿,后来愿望成真,便每年派人来还愿,唔……这姜丝猪肚片人口即化,好啊!”他嚼着,又举坛灌酒,随即抬起绑手往嘴上一抹,却发觉姑娘杏眸圆瞪,直望着他瞧。

  “怎么不吃?这酱鸭做得满地道的,啃起来很痛快。”他挥着一只鸭翅膀。

  “你再不动箸,可全祭了我的五脏庙啦?”

  凤宁芙瞧也没瞧吃食一眼,掀着软唇,却是道:“原来,你阿爹也是海盗王……”莫不是一代传一代?她按捺不住好奇,问:“那你阿娘呢?她就顺着你们爷俩儿,从没反对过吗?”

  黝黑面容明显一愣,霍连环啃完鸭翅,将骨头抛进岸边的芒草坡里,油腻的手探进冰冷的河中洗了洗,就在凤宁芙以为他不愿回话时,他却微微笑了,低沉嗓音在秋夜里荡开。

  “我没娘,头子爹也不是我亲爹,他是在一艘遭东瀛倭寇洗劫的中国商船上捡到我的,当时我还是个裹布包的小娃娃,躺在竹篮子中,被高高地藏在桅杆上的小了望台里,头子爹说,要不是有海鸟飞来啄我,痛得我哇哇大哭,他还道船上的人全死绝了。”

  那语气像在谈天,像聊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见他静静饮了口酒,好没来由的,她气息竟有些儿急促,下意识也陪着他灌了一口。

  “所以你爹娘他们……是遭了倭寇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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