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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是到澄阳镇啦,不过咱们的马车还得往坡上再行个两、三里路,那儿地势高,镇民这几日全集中在那儿。”

  “咏贞,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像是闹肚疼。”灰布帘后的姑娘双手习惯性地摸索着,小心翼翼地爬出来,挨着年咏贞敛裙而坐。

  闻言,年咏贞终于按捺不住,声音岂只像是闹肚疼,都快哭了——

  “祥兰儿呀!你、你你……我待你不薄啊,你、你谁人的马车不搭,为啥偏要搭我的?!呜……永劲昨儿个千交代、万交代,不准谁让你跟来的,呜呜……要是教他知悉,我皮八成保不住啦!”

  “年家太极”此次对澄阳镇义捐的米粮有三大马车,分别由年咏霞、年咏菁和年咏贞驾车送达,尚有两车保暖衣物则由年府里的两、三名长工负责,就跟在粮车后头。

  至于凤祥兰这个“不速之客”,是整批队伍行过半途才陡然现身的,也不知她何时摸上马车,窝在一袋袋面粉和白米后头,教可怜的年咏贞发觉时,她脸容和发上还沾着白扑扑的面粉,东一片、西一块的,无焦距的眸笑得眯成缝儿。

  想当然耳,车队为了她整个停在半途。年家三位姑娘不约而同都记起年永劲前晚耳提面命的交代,不禁打哆嗦,可真要立即送她回开封,一来一往又要耗掉两、三个时辰,最后还是年咏霞作了决定,带着凤祥兰一道走。

  年咏贞两眉都成八字了。“回头我找绿袖算账,你躲在马车里,她肯定是帮凶啦。”

  由于是上坡的路,有些颠,凤祥兰扶着一旁的横栏,吐气如兰地轻叹——

  “你错怪她啦,我故意将她支开,要她帮香吟炖些补品。年家大宅我住了二十年啦,哪处的廊道庭院我不熟悉?你们的马车就停在大门前装货,我一溜出大门,也没多想,就偷偷爬上其中一辆,哪里知道恰是你负责的……”她一顿,轻咬红唇,神情竟是落寞——

  “原就说好要带人家一道出来的,我好一段时候没搭马车、没上郊外走走了,这会儿随你们来赈灾,除散心外,也能尽点棉薄之力帮助别人,要不是永劲他、他……他……唉……总之,是我不好,累了你们。”

  “呃……祥兰儿,你、你你别说这话。”唉,她满腔的保护欲全给唤起啦。头一甩,年咏贞挺豪气干云地道:“算啦,咱们把你偷拎了来,照样也能偷拎着回去,永劲那边忙得昏天暗地的,早出晚归,哪能掌握你的行踪?要是真纸包不住火,给他知晓了,咱儿替你顶着便是,再不,也还有咏霞和咏菁作伴哩。”

  凤祥兰笑出声来。“我知道的,你向来待我好。”

  “呵呵呵……咱们从小玩到大嘛。”

  马车又行一刻,坡地变得平缓许多,临时搭建的板屋和帐篷错落着,围在一口井的周边。见年家马车抵达,几名健壮的汉子迎将过来,与为首的年咏霞寒暄几句,便开始帮忙卸下米粮等等。

  见年咏贞护在身旁,凤祥兰内心叹了口气,明白年家人全把她当成糖娃娃了,一见阳光便要消融似的。

  “咏贞,你忙去吧,让我独自坐在这儿吹吹凉风,别担心我了。”

  年咏贞清灵的眼珠子溜了溜,斟酌了会儿,终于道:“那好,你乖乖在这儿,我帮大伙儿搬东西,待会儿还得派粮煮粥、分送衣物,你要有啥儿需要,喊一声便成,咱们就在附近。”

  凤祥兰微笑领首。年咏贞一走,她的注意力立即教不远处一群嬉闹玩耍的孩童引去。不识愁滋味最好,孩子天真朴实,有玩伴一切都好,她静瞅着,有几个孩子也好奇地打量着她,正拖着脚步悄悄挨近。

  她可没忘自己是个瞎眼姑娘,得做到“视若无睹”,便维持姿态静静候着,等那些孩子一个接着一个靠拢过来……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派粮的帐篷前已大排长龙,七、八只大镬冒着团团白烟,白粥滚烫,年咏贞和几名大汉正忙着替众人盛舀,边张声提点要百姓们小心粥烫。

  另一边,年咏霞和年永菁已将保暖的衣物和棉被整理妥当,准备分送给大家。

  正值此际,一匹黄褐杂花的骏马疾驰而至,马背上的男子半身脏污,素面灰袍的下摆净沾泥上,一双紫靴也被浸染成上黄颜色,几缕发丝还摆脱了束髻,散在宽额及两鬓,瞧起来该是狼狈不堪,但那身影高大挺直,双肩宽阔,而五官深沉严峻,一对眸更是神俊精采,教人望而生敬。

  他翻身下马,笔直朝发粮、供粥的帐篷步去,听见那年轻朝气的嗓音嚷道——

  “来来来,慢慢来,大伙儿都有粥吃,一旁还准备了几味酱菜,各位若不嫌弃,便将就用些。唉唉,别垂头丧气的,吃饱才生得出力气,休息一阵,等这天大晴了,大伙儿再来整顿家园——老伯,您的粥盛满啦,小心烫呀,下一位——”

  年咏贞抓着大木杓喳呼着,头一抬,瞧见那灰袍男子立在眼前,瞬地瞠大双眸,手里的大杓子咯一声掉进大镬里,好几滴热粥溅在手背上,竟也不觉烫。

  “祥、祥祥祥祥……祥兰儿快、快快……”直觉的反应,她是想叫凤祥兰快跑,躲得远远的,千万别出现,哪里知道一句话教她说得七零八落,倒先露出马脚了。

  年永劲锐目陡眯,沉声问:“祥兰儿在这里?”

  “呃……呵呵……祥兰儿不、不不——”她双手挡在胸前乱挥,正要找几尺外的年咏霞和年咏菁求援,一旁随着马队载粮前来的一各年家长工冲着年永劲道——

  “大爷,祥兰姑娘不在这儿。”

  “对、对,她、她她不在这儿。”年咏贞咧嘴笑。

  年家长工又道:“不过,她一个时辰前是在的,就坐在马车那儿,一群孩子圈在她身边听她说故事,这会儿,正跟那些孩子爬到坡顶上玩耍,哪,瞧,上头飞着两只风筝,还是咱儿上回和阿德一块儿帮孩子们糊的。”他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天际,笑嘻嘻的。

  闻言,年永劲的反应平静得教人发寒,他收回视线,横扫了年咏贞一眼,后者圆脸上的笑立即冻结,僵到极处,恨不得张嘴把那名不知轻重、不懂“民间疾苦”、老实过了头的长工狠咬一口。

  此时,年咏霞和年咏菁也发觉他的到来,不过一切都迟了,就见他从容地跃上马背,又从容地策马往坡顶上去,五官波澜不兴。

  然而,这暴风雨前的宁静,早吓得年家三位姑娘花容失色,想到凤祥兰即将面对的遭遇,也仅能掬一把清泪,聊表同情。

  秋汛也该结束了,天好清,即便有云,也如雪白棉絮,聚集不了雨滴,只要别再降雨,暴涨的河水便能慢慢退去。

  坐在草坡上,风清新迎来,吹动凤祥兰的发丝和衣衫,周遭童稚的笑声此起彼落,没来由的,她也跟着牵动唇瓣,直到一个小女娃跑过来拉了拉她的衣袖,她脸容微偏,笑涡轻漾——

  “怎么了?”

  “姊姊,有人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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