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雷恩那 > 拚命十三郎 | 上页 下页


  一跃落地,套着半筒黑靴的大脚几无声响地立在小姑娘面前,二十岁的韩宝魁身上穿着再简朴不过的蓝衣、黑裤,露出两只肌理贲结的铁臂,早生得虎背熊腰,较寻常青年还要精壮,动作却俐落干净得很,丝毫不见拙气。

  “十三哥……”以不太雅观的姿态趴在地上的桂元芳,委屈地抬起小脸。

  韩宝魁默不作声,即便叹气,也是叹在心底。

  他弯身把没几两肉的她拎起来,一路拎过练武场、拎过回廊和内厅,最后拎进小姑娘家的香闺里。

  说是香闺,其实也没香到哪儿去,床榻、桌椅、箱柜等等,全是一般摆设,就仅是角落多摆置了梳妆台、灰布床帷外多罩了层粉红纱帘、被褥与榻垫选的是女儿家钟爱的色泽和绣面罢了。

  但女儿家钟爱,并非表示桂元芳也爱。房里那些偏女儿家气息的玩意儿,全是大师哥硬教人替她张罗来的,说她到底是姑娘家,多少总该与男子不同,若非她一挡再挡、推三阻四,她这间房早不知变成啥样,肯定连绣架、琴案、金猊香炉等等也给摆上了。

  被搁到自个儿榻上,桂元芳下意识地抬起指尖触着额头,才碰上,细腕立时让韩宝魁握住。

  “流血了,别乱动。”他说话,总这么一个调调儿,徐徐的、缓缓的,天塌下来都不成大事似的。

  “哇啊!”真见血啦!桂元芳指尖已沾着稠红,眸子圆瞠。跌下木桩那一剎那只觉额头热麻,现下才知痛。

  “不打紧,咱还挺得住。这点小痛小伤算啥儿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惊、不惊……噢!嘶嘶——唔……”待韩宝魁打湿巾子轻拭她伤额,逞强的小嘴终于露出点儿怕疼的本性。

  擦掉血迹,韩宝魁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搬出常备药箱,粗指挖出一小坨“止血化瘀膏”,都还没往她肿额上抹去,那张小脸蛋已眯紧眼、蹙起眉、绷紧牙,呼息还寸长寸短的,瞧两排翘睫都颤抖抖了。

  隐忍好半晌,该来的疼痛没落下,桂元芳深吸口气,先狐疑地睁开一只眸子,哪知这一睁,恰与那双漆黑的眼瞳对个正着,教她另一只眼也跟着睁大了。

  便是这样的神态。

  好认真、好严肃,有几分读不出的阴晦,会勾起她一些记忆。

  “走吧。”在新坟头前端正地压着一块石头后,少年起身,对着怔怔然的小女娃道。

  她没动,仍蹲坐着,一瞬也不瞬地瞪着他摊平在前的一只手。

  他的掌心瞧起来大大厚厚的,有泥、有硬茧子,她恍惚瞅着,心底和耳畔有个小小声响,不断怂恿自个儿去拉住,可又有些儿裹足不前。娘说过,别同他说话……

  “你想饿死,就留下吧。”神色阴郁,他平静地丢下话,转身要走。

  她心儿一惊,小小身子跳起,攀住他臂膀。

  她不要饿死。

  她不想死。

  他说,只要走出那地界,往河水没作乱的地方去,兴许就能活命。

  她想活,不想变成冰冷冷的尸体。娘躺在坟里,爹教大水冲走,她孤伶伶一个,她要跟他走,去能活命的所在……

  “怕痛,喊出来无妨。”

  如今,少年已长成青年模样,老成的本色没变,更形高大的身影也还是笼罩着她。

  桂元芳傻楞傻楞的,一会儿脑子才理出他的话意,下巴不禁一扬。

  “不怕。我也不喊。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怕啦?”

  两只眼睛全瞧见了。韩宝魁依然惜字如金,嘴角略扯,似有笑味儿,可惜没尽然散发出来便收敛了。

  一掌按住她的脑门儿,他指尖那坨药膏涂上她的额,模糊听见抽气声,旋即又怕丢脸似地赶紧忍住,他力道未撤,仍避开小口子,缓缓把药推揉开。

  房里的氛围也不知算不算得上温馨,但桂元芳倒挺习惯自个儿与十三师哥靠得这般近,还“肌肤相亲”着,纵使皮肉痛,周遭的气味却是安定的。她咬咬牙,憋住口气,任他左搓右揉。唔……不痛!不痛、不痛!她不怕痛!

  “往后别勉强。”韩宝魁忽而道。明是怕疼的人儿,却总要逞能,好似教人看穿,要大灭威风。许多时候,他不太懂她。

  待将她额上瘀青推开、小口子裹了药后,他把药箱子重新搁回柜内,跟着替自个儿斟了杯茶,大口灌尽。

  “勉强啥儿呀?”用力眨掉忍痛的眼泪。可恶!她好歹也是江湖儿女,连这点气魄都拿不出来,能见人吗?

  “练武过度,伤身。”接连再斟五回茶水。他渴了。

  “那你还拚命练?”一骨碌跳下榻,浑没在意小脸蛋已然破相,她蹦到方桌边,取来杯子倒茶,才发觉茶壶已空空如也,只淌得出几滴来聊表安慰。

  她大眼一瞄,韩宝魁立即会意,极自然地把手中尚有七分满的杯子递去,她咧嘴笑,接过,老实不客气地喝将起来。

  “我没拚命。”他声嗓持平,目光深黝。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