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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娉婷……

  一只手打斜里移近,掌心忽地贴上一方秀额,而后疑惑地喃喃自语。“咦?好像……唔……似乎……嗯……真有些烫啊!”脆声顿时扬高。“小姐,您发烧了是不?哎呀,病了也不说一声!是不是很不舒坦,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咱们赶紧让马车掉头回城里去,找大夫瞧病!”

  “我没事,你瞎嚷嚷什么呀?”由沉思中转回,慕娉婷一把拉下抵在额上的手,莫名其妙地看着锦绣丫头急呼呼的模样。

  “您脸红得好不寻常,瞧着搁在膝上的帐本子,越瞧越走神,咱喊您好几声,您都过耳不闻,还说没事?”小丫头指证历历。

  今晨陪公婆用过早膳后,慕娉婷便要府里备妥马车,把吃的、用的、穿的等等物资也一并堆进车里,带着贴身丫头,打算亲至日前遭“黑风寨”毒手的几户刀家雇工家里拜访。

  几户人家的情况,她事前已至周管事和几位打铁老师傅那儿问过,可尽管心中有底,今日一访,真见到留不来的那些孤儿寡母和大把年纪、行动不便的老娘亲,她心里仍是痛。女人流泪、稚儿啼哭,她也红了眼眶。

  “我只是想事想得入神了,别大惊小怪。”她轻道,放开丫鬟的手。

  因天冷,左右两扇窗全垂着厚重帘子,所以马车里有些闷,她心头也淡淡闷着。

  身裹软裘,紫藕绫袖下的香腕抬起,微微撩开帘角,冰霜般的风随即从缝处吹入,冻着肤颊,钻入鼻腔、胸臆,教她清心醒脑了好一些。

  她们两刻钟前刚探望过住在城郊的三户人家,此时马车在覆雪的上道上辘辘而行,薄雪上因而拖出两道轮痕和马蹄印。笔直高耸的水杉木夹道生长,叶尽落,枝哑凋零,树皮剥落成灰白色,在冬阳藏脸的午后时分,老鸦数啼,收敛羽翅落在光秃秃的枝桠间,似有若无的叹息在唇畔流连。

  “小姐……您怎么又难过了?咱们能帮的尽力去帮,您难过,流眼泪,锦绣也要哭啦!”

  早知她家小姐固执又心软,劝她别亲自跑这一趟,她偏要,等来了见到那些个

  老老小小,一颗心果然全赔进去。

  慕娉婷微微一笑,重新放回厚帘子,把寒风隔在外头。

  “没事的,就你会担心我。”

  锦绣眨眨大眼,见主子心情似乎好转,她也嘻地笑出声。“小姐的事就是锦绣的事,关怀小姐那是天经地义。何况小姐出阁前,老爷和骏少爷还特意叮嘱过我呢!嗅,对啦,近来小姐身边又多了位关怀您的人,锦绣是更安心喽!”

  慕娉婷柳眉略挑,狐疑地瞅着丫鬟暧暧昧昧的脸,听她大叹道——

  “哎呀,不就是姑爷嘛!连这也猜不出?”

  “啊?!”她双颊抹嫣,红得更不寻常了。

  锦绣不问自答,继续兴冲冲地往底下说:“姑爷像是晓得小姐每日得饮大量温茶的习性,前几日问了我小姐寻常爱喝的茶品,咱据实招了,说得详详细细,昨儿个午前咱到后院厨房去,见柜子里已搁着好几包新茶,什么‘枣花红芹’、‘孟日洱菊花’、‘仙楂甘露’,全是小姐喜爱的。嘻嘻,算姑爷有心!”主子嫁得好,她也跟着满面春风哩!

  娉婷,别人我不捉弄,就只捉弄你……

  一群野鹿又奔来她方寸间跳跃、踢踏,弄紊一切。慕娉婷极力要稳住心绪,却仍是乱了呼息。

  他握过她的手,他吻了她,他们大媒大聘拜堂成亲,他们睡在同间屋房,但却仍旧不是“真正”的夫妻。

  好不容易把他的身影抛诸脑后大半天,被丫鬟一提及,关乎他的一切又紧缠回来,揪着她的心,占据她的脑袋瓜。

  自他那日在账房里亲吻她后,十余天过去,这几日她要是见着他,脸蛋说红便红,喉儿也燥得像要着火,说话还会结巴不清,她真气恼自个儿这么畏畏缩缩。要是他感到无趣,觉得她好难亲近,那、那……

  霍然间,她明白自己的心思了。

  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排斥丈夫的亲近,只是羞涩难当,每每教他握住手,嗅着他身上爽冽的男性气息,听见他低柔的语音,她的心便抖得如风中柳叶,隐隐期待,却不知要如何反应。

  他说过,要夫妻情缘长久,他已对她跨近,她却迟迟没去握住他的手。

  就顺遂缘分在一块儿吧,她还要固执地想些什么呢?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狂如涛、烈如火的渴爱炽情,是缘分将他们俩牵连起来,注定属于彼此。

  许是因有夫妻之名,她成了刀家人,自然在他保护之下,所以,他自然地待她好,自然地对她做出那些亲昵举止,扯不上男女间的情啊爱的,他打开始便极其自然地将她视作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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