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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这几日,下雨的时分少了,秋息已起,将武汉夏季余留的苦热一古脑儿全然拂散。

  行会后院如寻常般宁静,四方天井透进澄明天光,廊檐下,垂挂着一串串硕长鲜红的辣椒,犹如鞭炮,亮灿灿地布满石墙。

  斜倚着廊道上的木柱,眸光由那片热烈的火红收回,辛守余循着足音瞧向朝这边走近的修长身影。

  她站直身躯,对着来人露笑,微微叹气,“落霞姑娘,又麻烦你送药过来。”

  头一回与年宗腾口中的落霞妹子打了照面,她还以为对方是哪里来的书生相公。

  皆因落霞长年作男子装扮,而她的身长在女子当中算是十分高挑,腰板秀挺,手足修长,尽管容姿仅称得上清秀,气韵却耐人寻味,不出声时,眉宇间挺有几分忧郁公子的模样,总惹得一些不知情的姑娘家为之心疼。

  “不是说过,唤名字便好,别称呼我姑娘,听了好不习惯。”落霞将小小托盘搁在木栏上,端起上头冒烟的小碗,轻轻吹气。

  辛守余轻应一声,脸容腼腆,“落霞……我自个儿来便行,你别这样伺候我。”她伸过手欲接下那碗药汁。

  这几日在此疗伤养病,她和倚安麻烦人家的地方已够多的了。

  落霞淡淡牵唇,“你们姊妹俩是腾哥的贵客,更何况你感染风寒还受了伤,我不好生伺候,怕是要被人大刑伺候。”

  “嗄?”

  秀唇一抿,落霞眨了眨眼,把碗递去,“不那么烫了,快喝吧!”

  辛守余当然明白她口中的“腾哥”指的是何人,不知是否自个儿多想,竟觉落霞的言语里似有玩味儿。

  捧着那碗药汁,她乖乖地啜饮,虽苦,仍是皱着小脸喝个精光。她若不愿再给旁人添麻烦,首件事就是得把身体养好,快些复原。

  见她好生配合,落霞轻扬嘴角,接过空碗放回托盘上,道:“安大娘正在厨房里帮你煨汤,我瞧过食材,今儿个用的排骨和牛肉很嫩,莲藕、百合和冬瓜也新鲜得很,全放进小陶盆里用小火慢慢煨,香得不得了,你待会儿要多喝些,补补身子。”

  辛守余苦笑,“再这么下去”成天只吃不动,迟早要变得脑满肠肥。”

  “真是那样,腾哥心里可乐了。”捉弄人时,落霞嗓音仍旧持平,“他就怕你瘦伶伶的不长肉,一个没留神真要被风吹跑,才会托安大娘每日煨汤,想把你养得白白胖胖。他的一番心意,你可千万别辜负。”

  啊?他的……什么心意?

  越想,辛守余胸房越是灼烫,落霞的话如落进她心湖的石头,来得突兀,搅乱她不愿细思的某一处,让她无法回应。

  自那日,那黝黑高大的身影急匆匆、略显狼狈地从她床榻边跑开,她待在房中休养的这些天,他便不曾再踏进一步。

  偶尔由敞开的窗瞥见他的行踪,她想出声唤他,想与他问候几句,脸皮却薄,常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他人已离开后院,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我……我心里自然很感激年爷,还有你,当然,还有行会里的其他人。”她芙颊若烧,轻语:“往后若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以报恩德。”

  “我和其他人所做的算得上什么?”落霞浑不在意地挥挥袖,“真要感激,你把腾哥的恩情放在心里便是。你被带回来这儿时,身上有伤、浑身发烫,一直昏迷不醒,他可紧张了,在你榻边守了一整夜……”秀目瞟向对面廊檐下、悬了满墙的辣椒串,又静静回到身旁姑娘的鹅蛋脸容上,也觉对方的小脸红得跟辣椒一般颜色。

  略顿,落霞再次启唇:“目前武汉行会里的大小事务,腾哥大都丢给那个年永昌管着,这阵子,他可花了好大功夫追查当日在汉水江上遇袭一事,那些欲取你们姊妹二人性命的杀手来历,他追得极勤,再者,他江湖上稀奇古怪的朋友一箩筐,有那些人相帮,想解决这事就简单许多……”

  闻言,辛守余感激又觉歉然,尽管落霞说得云淡风轻,也知年宗腾因她姊妹二人,得欠着他那些江湖朋友不少人情,而她欠他的,恐怕怎么也还不清了。

  她敛眉沉吟,幽幽思索,不知怎地,脑中竟浮现他那日在她床榻旁,搔头抓耳、手足无措的模样。

  我喜欢你连累我,你越来连累我,我越是开心,反正是……是多多益善……

  想到此,她胸怀陡炽,心跳得促急,双手忽地捧住发烫的脸容。

  “怎么了?不舒服?”落霞问。

  她连忙摇首,“没事,我、我很好。”只是双腿有些虚浮,宛若在云间踩踏。

  落霞深瞅着眼前姑娘,半强迫地让她坐在廊道上的木栏、背倚着木柱后,她忽地静语:“你当真要报答,那也毋须等到往后,眼下就有一个大好机会,只怕你心里踌躇。”

  “你说。若守余能力所及,怎可能不愿?”

  一路躲躲藏藏来到武汉,仅凭阿爹一封书信,人家不怕受累便应承了一切,担起照顾她们姊妹二人的责任,这恩情可贵、非比寻常,她自然要偿,怕的只是没那能耐。

  落霞一袖端起托盘,一袖随意拂衫,她星眸闪烁,神态慵宁且具深意,道:

  “那我直说了。腾哥都快三十,依旧光棍一个,早先,也有媒婆上咱们行会来,打算帮他撮合亲事,可那些姑娘一瞧见他那模样,个个便如躲瘟神似的,跑得比风还快,胆子小些的甚至还给吓晕过去。唉,姑娘家都爱斯文相公,爱潘安、末玉般的英俊儿郎,试问有哪家闺女儿愿意嫁给一头大黑熊?”

  她眉心莫可奈何地轻折,见那张鹅蛋脸好生迷惑,却又浅笑,问:“他有恩于你,你以身相许,如何?”

  以身相许?

  这真是报恩吗?

  倘若,人家对她压根儿儿没转过这般念头,她却一厢情愿,贸贸然迎将过去,只怕恩没报成,反倒教他困扰,让两人都尴尬了。

  更何况,要她主动启唇提及此事,她……她、她她如何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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