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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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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沃萌未持盲杖,穿了一整天的清素锦袍尚未换下,长身伫立在外边小厅与内寝相接之处。 他玉面便似寒石,深渊般的美目冷辉颜动,即便失焦亦能剧心。 剐得她的心隐隐作疼,从里到外禁不住地发颤。 也蓦然怒问—— “你还想故技重施,如当年那般困我于室,迫我承诺吗?” 陆世平。 他这样唤她。 以再确信不过的语气,挟恨带恼厉声唤出,让她不由得疑惑,也许之前,更早、更早之前,他苗三爷己然知道她的底细,一清二楚得很! 她怎会这样呆傻天真? 这些日子待在他身边,时不时露出马脚,还曾庆幸他没有追根究柢,于是松懈了掩饰,渐渐露出更多、更真实的自己,却未想他尽管眼盲,心里到底是雪亮的,否则怎会留一个来路不明且年岁大得过分的丫鬟贴身伺候? 傻啊陆世平! 但她又希望自个儿傻得透澈些,心思谢绝易感,不去感受他的滔天怒火。 她当年欺他目盲、势单力薄,藉机困他于室。 今日旧事重演。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来到他的地盘,而她手中已无丝毫好处能再诱他入瓮。 他误解她了。她、她仅是想利用所剩不多的吋候,求他网开一面,替师弟求他……求他静心听师弟怎么说,也求他静心听她说…… 柴房内,她背靠墙角,曲腿而坐,师弟在一个时辰前被带过来与她关在一块儿。 见他安好无事,她高悬的心终于稳了些。 想来苗家三爷将事问个水落石出后,便未再为难他。 此时师弟躺在她身边睡沉,入了梦,年轻俊朗的脸庞仿佛无忧无虑,她静望着,心里羡慕。 打小,师弟就这性情,乐天知足得很,但也少有主见,总被旁人牵着鼻子走,尤其听她与小师妹的话。 这一次潜进苗家‘凤宝庄’,虽说是受了‘锦尘琴社’一名侯姓管事唆使,他却敢独自一人铤而走险,说来说去全为师妹的病。 知闻整件事来龙去脉后,她竟觉师弟闯‘九霄环佩阁’,倒也不太离谙。 常是盼着师弟胆气能足些、有主见些,如今他虽把事搅得乱七八糟,她却觉……颇安慰。 这么想,算是她苦中作乐吗? 都愁得要命,仍要寻些好事乐和自个儿? 望着师弟舒朗睡容,她嘴角翘起,想起同样较她年少的苗三爷,想他是否也能这样舒朗睡下?想着想着,都不知眼眶干什么发烫,鼻间干嘛酸得直抽? 今晚那紧迫吋候,他狠戾质问她,也不给她解释机会,苗家大队护卫已四面八方包抄,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北院水泄不通。 时机已失。而她哪能真以他的命作为要胁? 不等苗三爷对外发令,亦不等外边的人抢进,最后是她主动起闩开了门,迎进那些护卫和家丁。 她认了,什么责罚都认了,只要苗家放师弟走,不为难‘幽篁馆’。 责罚?责罚?你口口声声这么说,不就赌我不会责你、罚你? 突地记起他几日前气愤道出的话,心里再次苦笑。 这间柴房,上次她莫名其妙被苗大爷关进,还是他亲自赶来带走她的,此次却是被他锁入,除了苦笑还能如何? 柴门外似有谁来,传来负责看守的人模糊的话音。 不一会儿,柴门便被打开,她见到来者,抱膝的双手不禁一松,缓缓起身。 “三爷……”甫唤出才觉嗓声沙哑得不像话,复记起午时和晚上她皆忘了吃那护喉润桑的药丸。她心中更茫然惶惑了,倘是他早知她底细,却时不时纵容她、待她好,为她的喉伤求药求医,又是因何? 苗沃萌面无表情,仿佛经过几个时辰的沉淀凝思,之前的怒狠皆已淡去。 但他清俊眉宇间犹是生寒。 “随我来。”简单三字,语气冷戾。 她心口紧了紧,见他旋身走出,她赶紧跟上。 一路无话,他点着盲杖而行,步伐坚定徐缓,她依然跟在他斜后方一步之距。 一步。咫尺中。她与他之间却横着这么多事,从那年湖东的湖上听琴,到如今各怀心事同步在幽淡月光下。 穿过翠竹林,走进夜中的‘九霄环佩阁’。 眼盲之人不需烛火,他没让她点灯,她便也不点,随他直直走进藏琴轩。 他在她平时用来理琴、养琴的长案前落坐,手仍挲着乌木盲杖。 她静伫,直勾勾看他。无奈幽暗隐去他大半边面容,她看不清,亦从未看透。 “我没要……今晚在北院,不是你以为的那祥……”她涩然开口,两手不自觉攥起。 “我并非要困你、囚你,然后再逼你、迫你,只是……只是想求你。” “求我什么?”暗中,他隐于话里的戾气凝成冰针,又带讥讽。 “如今事已至此,底细全摊开,干脆连‘奴婢’这自称也省了,是吗?” 陆世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心知现下是动辄得咎,称不称“奴婢”,他皆有话。 没理会他的讥问,她只答:“……我那时想求三爷网开一面,别追究我师弟。现在仍想这么求三爷。” 沉默片刻后,他静声问:“适才你已与杜旭堂谈过?” “是。师弟都跟我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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