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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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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走近内寝里侧那张大榻,朦胧间,见那半透明的垂幔后床被隆起,静谧无声……苗三爷该已睡沉。 她再往外走去,跨出内厅,经过两只小竹僮睡下的小室,隐约可闻鼾声。 她禁不住扯唇,无声笑了笑,随即晃出厅外,连灯笼也免了,就偷偷摸摸从北院后门溜出,在犀白月光下爬上山坡小径,往翠竹林走去。 这一带湖边上,竹林、白梅林,以及不知生在何处的木稚林,皆是苗家‘凤宝庄’的产业。她想,苗家定在外围安排护卫巡守,林子里有无守夜的人,她就不清楚,只是她这几次的“夜游”,倒也没人跳出来逮她。 愈来愈熟门熟路,夜中,纤细身影挪动,不一会儿便抵达‘九宵环佩阁’。 推门踏进,她直接走往藏琴轩,走近临窗下的长榻。 她掀开榻上的青布盖子,藉着透进格窗的幽微月光,打量苗三爷这些天刨出的琴形轮廓。槽腹的底部已刨过,龙池、凤沼、雁足的位置也已量出刻了记号,该是明日就能下刀凿出。 她张指量了量记号间的距离,确认无误。 随即平掌抚模了会儿底部,用手指感受木头细腻的纹路,略沉吟过后,她拿来刨刀贴在底部某处,又薄薄刨过几下,力求完美平整。 想想他这人在琴艺上堪称全才,鼓弹、作曲、制琴,祥祥皆通,跟师父是一祥的,但他所展现出的风华,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仿佛天生如此、天赋难夺,所以师父当年对他才会有了“既生瑜、何生亮”之感,入魔障而不能醒…… 低幽叹了声,她重拾心情,收拾榻上刚刨下的木薄片。 突然—— “谁在那里?” 那冷声蓦地在身后响起,陆世平脊柱陡颤,急急倒抽一口寒气。 她迅速回首,晦暗不明中一道修长黑影倚在轩室门边,听其声,辨其身形…… “三……三爷……”她困难地吐出声,赶紧理好榻面,覆好青布盖子。 “你是谁?”问得更沉。 陆世平微地一怔,人已下榻站好,道:“三爷,我是露姊儿。” 他忽而不语,仿佛想着她的话,记不得她是谁似的。 “三爷不是睡下了?都这么晚了,怎还来这儿?”甫问出,她便想冲自己大皱眉,听听她问这什么话? 爷还没质问她,她倒先质问爷了! 她现下仔细一想,适才离开北院内寝时,她站在几步外往他的睡榻看去,似未瞧见他的鞋摆在踏架上……那么,薄薄帷幔内隆起的仅是被子而已?他确实睡下了,但又起身,在她之前便走出北院? 思绪一道道,她苦笑:心想该找什么理由搪塞,一边也打起精神等着听他的嘲弄冷哼。 然,并非她预料的责难,更无嘲讽冷笑,她原以为是慵懒倚门而立的苗沃萌突然毫无预警地朝前倒下! “三爷?”她惊呼奔近,本能地伸长双臂,幸好来得及捧住他的脑袋瓜,没教他磕得头破血流。 一碰触到他的脸,才惊觉他颊面冰凉,额面尽布冷汗。 “三爷——三爷听得见我说话吗?”指微颤地轻拍他脸颊,她焦急地低问。 苗沃萌神识并未丧失,感觉一双温热的手在脸上游移、拍抚,他嗅到柔软淡香,这气味似混过木材香气,他心弦微动…… 露姊儿。 他记起她了。 这一夜疼痛来势油汹,在他脑颅里摧残,他思绪几成一片空白。 “……扶我起身。”齿间涩涩挤出声音,像每个字都磨出血丝似的。 陆世平见他能说话了,急跳的心稍稳。 她连忙拉他一臂搭在肩上,顾不得什么,一手已绕去搂紧他薄秀腰身,使着劲儿帮他站起,再让他靠着自个儿身侧,缓缓走回那张长榻。 她先扶他坐下,再将青布盖子底下的木头和制琴工具全挪到桌案上,待回头,他上半身竟已歪倒、侧卧在榻上。 长榻整个空出位置后,她脱下他的丝质墨履,再将他袍服中的两条长腿搬上榻,让他躺得舒适些。 “你躺会儿,我这就去跟方总管说,遣人请大夫过府。”她抓着袖子擦拭他一额冷汗,正要离开,手却被他修长五指精准抓住。 “没用的。城里大夫皆束手无策,不必惊扰家里……专治我头症的朱大夫在邻县义诊,再过几日才会返回太湖。” “头症……”她呐呐颤唇。“三爷是头疼得厉害,才、才如此吗?” 苗沃萌没有回答,却似一波剧疼再次涌起,他忍痛般闷哼一声,一手不由得按住发胀刺痛的脑勺。 是那处曾挨过师父狠击、高高肿胀的地方! 此时此刻,她半句话都吐不出,浓重的愧疚与满满的怜惜交叠,犹如烧红的铁直直烙在心尖。 她倏地起身,他欲再揪住她已无力,任宽袖软软垂落榻面。 苗沃萌不知自己躺了多久,只觉浑身力气皆拿来抵抗那样的痛。 然后……在疼痛稍退时,他又能捕捉那来来去去、不知张罗着什么的脚步声,轻且焦急,他能从她行走、举止所发出的声响中,分辨出她此时心绪。 嘶——该死!又疼了…… “三爷,我点了烛火,也把养在铜盆炭渣里的炭火重新燃起了,拿陶制茶壶装了些水搁在炭火上烧,但水烧得还不够热,你将就些,我先帮你净净脸。”这儿没有设小灶房,离大宅的灶房院子又远,还好厅侧小室寻常皆备着一大缸清水,而他们白日燃起来取暖的火铜盆亦搁在小室,她只好克难,勉强烧出温水。 入夜溜出来,她身上也没带帕子,干脆取过制琴的篾刀利落地割掉一大截衣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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