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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腐乳豆皮。”他突然道。

  “嘎?呃……是。”她召回心神,忙又布了一箸腐乳豆皮进他碗里。

  他没再言语,只精准端起面前的碗,静静的吃,水玉般琢磨而出的侧颜被粥里的热气烘出淡淡暖晕,嘴角下方的小痣无限勾情。

  近近看他喝粥,看得她呼吸困难,喉咙还得偷偷吞咽。

  她内心尚未唾弃完自己,他已食饱。虽不太挑食,食量却小,仅用了一碗粥和几箸菜而已。她伺候他喝了些温茶,本要接着帮竹僮收拾桌面,苗沃萌却道:“随我来。”

  他手持盲杖,领她从北院后门步出。

  一踏出北院高墙外,循小径而上,陆世平回首可望见不远处的漠漠湖色,再往上走是一大片翠竹林,竹风沙沙响动,却疑有木樨花味穿林而来……她已知他要领她去哪里,心不由得狂跳,一下快过一下,手心微汗。

  翠围琴阁,音环九霄,她终于能窥他‘九宵环佩阁’里的奥妙。

  足尖踏进琴阁之际,她整个人从上到下、由里到外全在打颤,细细轻轻颤抖。

  当她随他进入阁中藏琴轩,见到他所收的十三张名琴,她脑子发热,心更炽。

  眸光静却激切地一一扫掠架上名物,忽地在最后的置架上看到两张再熟悉不过的七弦琴,她眸中陡然起雾。

  “你在哭?”苗沃萌微侧半身,嘴角似笑非笑。

  “没……”她忙否认,鼻音略浓道:“奴婢……没事干么哭?”

  “也是。”他语气更淡,听不出真意。

  她无暇去猜他思绪,稳了声嗓问:“三爷领奴婢来这儿,不知有何吩咐?”

  “架上的琴需慇勤照顾,从今日起便交给你了,能做吗?”

  她湿眸略瞠,定定望他,颊面渐红。

  “做不到?”俊眉似不耐烦的一扬。

  “能做、能做!我、我……奴婢做得到!”点头如捣蒜,两颗泪珠子立时滚出眼眶,她嘴却咧得开开的。

  “能做这事,让露姊儿这般快活吗?”他冷不防地问,墨睫徐眨。“快活得喜极而泣了?”

  “都说……没哭。”她深深呼吸吐纳。“三爷是主子,主子交代的事,奴婢听话照办,尽力办妥,没什么快不快活的。”

  他静默了会儿,最后仅淡哼一声,薄唇又是那抹似笑非笑的弧。

  陆世平鼓起双腮,鼻翼微微歙张,被苗三爷仿佛吋时都在试探的手段弄得有些来气,却也只能闷受着。

  她……她瞪他、瞪他!呼……多少解解气。

  “既是听话照办,那就做吧。竹僮们该是把工具都收进柜中了,你自个儿找找。”抛下话,他旋身便走至格窗下的长榻,不再理会她。

  因见了他珍贵收藏而激荡不已的一颗心至此已稍平复,陆世平眸光犹追随他,见他坐上榻边,脱了丝质墨履,她不自觉便走近过去,蹲下来将他的墨履摆好,还厢手接过盲杖,搁置榻边角落。

  她沉默做着,苗沃萌亦无话,只是当她直起身,眸光重回那张俊颜时,她心口不禁一悸,因他又在“看”她。

  “三爷还需要什么?奴婢替您取来。”她呐呐问。

  “不必。”他答得平淡,两腿已盘坐榻上。“我要的东西,大致都在了。”道完,他摸索着揭开一张青布盖子。

  那张青布盖子从她进来时就摊开、占去一半的长榻,她原也不好奇它底下盖住什么,毕竟那十三张名琴、包括出于她双手的‘洑洄’和‘玉石’,早占满她心思,哪还能分神去想青布盖子下的事物?

  然,此时掀开一看,她脑子里似又轰地一声,耳鼓直震。

  青布底下是那一日她从火堆里抢出的木头,还有成套的制琴工具。

  她两眼再往他脸上溜去,他像等她说些什么,但她抿抿唇仅道:“那奴婢先去做事,三爷若有吩咐,唤一声便可。”

  苗沃萌垂下俊庞,淡笑应了声。

  这一边,陆世平差不多是三步一回头,痴痴张望那块熏焦的木头。

  不成的!不能胡思乱想!

  她犹记得当日他所言——

  即便是块破木头,也是‘凤宝庄’苗家的破木头……

  木头落在他手里,他会待它很好,她没什么好担心。

  深吸口气,她拍拍脸稳心,开始往角落矮柜里翻找。

  果然竹僮都将工具收在里边,除了一整套制琴之具,还有整理琴具所用的毛垫、细棉布、木油和小挑子。

  她将所需的物件摆上桌案,再小心翼翼地从第一张架上搬来那张名琴。

  琴名‘若涛’,她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碰上它时:心里满怀虔诚。

  她将琴仔细搁在铺了毛垫的案上,用小挑子理着琴首轸池和琴尾龙龈处的赃污,她心想,清理完后还得用细棉布沾点木油,好好帮琴身“浴洗”兼“滋润”个几番,务必让整张琴回复光彩。

  她做得认真忘我,直到脸容陡扬,这才不经意瞥见临窗而坐的苗三爷。

  她登时一愣,因真的忘记轩室中还有他相伴。

  只是这么一瞥,她眸心湛湛,一时间竟难移开目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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