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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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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后,她可以光明正大地问,问他苗三爷寻她所为何事? 只是许多事在下定决心前,还得再把底气养足些,然后事情会一拖再拖,拖久了,便也更难坦然以对。 好像她若对他说出一切,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没了遮掩,届时连她内心某些不清不楚、混纯不明的东西也一并要被挖出般。他会看透她,如看透她的‘洑洄’与‘玉石’那样,看透她。 苗沃萌将她从灶房院子领回‘凤鸣北院’敷药一事,许多人皆瞧见了,如此一来,他苗三爷的仁名和好脾性自然又在宅内传开来。 他的北院曲径通幽,过最后一个月洞门时,底下并非常见的石铺地面,却是开了一座小池,池中植荷,此时虽余枯茎萎叶,然薄薄细雪栖落其上,池上浮着的细碎冰屑淡映天光,粼粼霜水托残荷,也是一种风华。 池上有廊桥,景色到此豁然开朗,一下廊桥便是北院屋房,正厅、内寝、书轩、耳房等等,格局简练琉朗。 从曲径通幽,到豁然开朗,她忽而想起他指下琴音,仿佛亦如此,欲扬先抑,欲露先藏,也许,他的真性情更是这般。 众人知三爷贪静,北院这儿除了每日清晨会有负责洒扫的仆婢进出,其余时候若非爷召唤,或真有急事欲禀,家仆婢子们不敢擅自踏进的。 陆世平此时怔怔地坐在正厅里。 厅中两边墙皆作了整排长窗,窗纸雪白,尽管未开窗,充足天光仍盈满厅中。 两名稚气未脱的小竹僮听主子之令,一个从耳房备来温水,一个从柜上取出一精致木箱。 “替露姊儿小心清洗伤处,拭干水气后再上药。”苗沃萌开了木箱暗扣,玉指在箱中摸索,拿出一个长扁紫匣放在桌上。 “是。三爷。”竹僮们很快地应声。 小夏走近,佟子也走近,包夹她左右两侧。 她手里犹抱着那块木头,茫茫然的心绪还没个着落,怕极那块历经“九死一生”的美材又要受折磨,因此两竹僮只得鼓着腮、拚命用眼神示意她放下木头,她也鼓起腮了,头摇得跟博浪鼓有得比。 算准苗三爷瞧不见,尽情“比划”亦无妨,岂知他跟个明眼人似的,闲坐在竹节纹的黄梨木圈椅上,长指轻挲盲杖,竟慢悠悠道—— “露姊儿还是放下怀里那玩意儿,先照料灼伤要紧。”略顿,他低咳两声,再言语时,语气喜怒莫辨。“即便是块破木头,也是‘凤宝庄’苗家的破木头,它是有主的,你再不放下,那便是强占了。”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陆世平哪敢再造次? 手一松,木头即被小夏抱走。 三爷的竹僮不是当假的,尽管与她私下有些交情,听爷这么说话了,那块“破木头”自然一抱抱回苗沃萌那边的茶几上,恭敬搁好。 陆世平不敢再多说一句,只是两眼又巴巴望着,直到小夏和佟子开始清理她的手伤,她禁不住痛哼,随即又死命忍住:心神全拿来对付钻心刺骨般的灼痛,忍得她满额、满背的汗湿。 然后当竹僮为她抹上紫匣内的淡青色药膏,仅薄薄一层,沁凉立即钻进灼肤底下,瞬间缓和那热烫的疼痛…… 她没想哭的,但眼泪真没忍住,大痛的时候没流,哪知待得剧痛一缓,两颗泪珠子竟顺颊滑下。 佟子递了块巾子给她,她接过来,用嘴形无声地道谢,吸吸鼻子腼腆笑,泪珠滚落更多。 “爷,露姊儿的伤已敷好药了。”小夏禀告。 整个清洗、敷药过程始终静坐不语的苗沃萌,此时淡淡颔首,吩咐着。“你们退下,我与露姊儿聊几句。” 闻言,陆世平泪都不及擦,鹅蛋脸一阵红、一阵白,两片唇张了合、合了张,怔怔的说不出话。 她甚至无用地用眼神求救,但小夏和佟子相当默契十足地向左右两侧撇开圆脸儿,不去跟她小眼对大眼。 不一会儿工夫,两竹僮收拾好药匣和木箱,端走水盆,离开时还不忘替主子拉上两扇雕花门扉。 她搁在黄梨木嵌石桌面上的两手甫动,衣袖挲出轻音,便听苗三爷道—— “刚上过药,还不安分吗?” 她气息一凛,忽地僵住,只余眼神飘啊飘,最终仍往他那儿悄悄挪去。 离她约有七步之距的他,那张玉面有着寻常未曾展露的专注,一贯的温和悠然被某种幽黯色泽染过,让他清俊眉目显得遥远,仿佛他内在藏着另一个他,那另一个他就蝥伏于暗处,细细端详她。 跟着,他长身立起,阔袖拂过袍衣,他摘下盲杖,轻易便走近她。 隔着那张朴拙又不失雅气的圆桌,他在她对面重新落坐,淡然问:“很疼是吗?” “还、还好……” “你不都哭了?” “没哭。”她见他嘴角了然般一勾,只得红着脸补充道:“现下没哭了……多谢三爷赐药。” 他微微笑。“人常是这祥的,试过一次,尝到苦头吃过亏,若要他立即再试一次,十之八九要踌躇犹豫,露姊儿却反常理而为,往火堆里掏东西,一次、两次的,无半点迟疑。” 肤凝若脂、面沉如水,他脸上的闲适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压迫人的无形气势。“那块木头在火中烧得辟啪作响,你听音即辨其质,是制琴的美材,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救下。”幽瞳“直视”她的脸。“你分明懂琴。你究竟是谁?” 她瞬间屏息,胸房中如受困飞禽拍翅扑腾。 他原来是在试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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