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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真不要名声和脸面,她图的又是什么?

  院落里出现女客已然稀奇,竟还是来访督公大人的年轻女客,简直天要下红雨,一班轮值的童监和少侍们视线根本离不开姜守岁,有的好奇张望,有的看到发愣,有些则偷偷觑看,一屋子静得出奇。

  姜守岁也看着他们,两个小童监离她近些,她对两孩子咧嘴一笑,后者本来也都笑开稚颜,却突然受惊吓般垂首退得远远。

  侧首去瞧,她等待的那人正一脚跨进厅堂,虽不是大步流星般来势汹汹,那股子威压也够教人噤若寒蝉。

  可惜她没想当一只寒蝉,于是盈盈起身,对着督公大人那张冷脸扬起朱唇。“你回来啦。”

  抽气声霎时间作响,伴随某些物件落地的声音。路望舒被她这么一问,脚下险些出错,气息更乱了。

  她那表情和语气也太理所当然,好似她一直就住在这座院落,他是早出晚归在外干活的男主人,她则是将家务打理得有条不紊、等待男人归家歇息的贤内助。

  “跟我来。”他脸色更加阴沉,丢下话,脚步未停地掠过她。

  姜守岁先是一怔,但反应称得上迅捷,怀里抱着欲归还的男款暖裘也没搁下,举步便跟在他身后。

  这座院落的主人回来了,他要把莫名其妙上门来的女客带往哪儿去,没人敢询问,更不会有谁跳出来阻挡。

  于是姜守岁跟着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一直走,穿过垂帘进到内院,踏上回廊再进到更隐密的后院,然后随他进到屋中,又被带到最里端的一道暗门前。

  她内心虽疑惑但目不转睛,定定看他扳动三道机括,立时,那暗室的石门动起,开出一道仅容单人进出的洞口,整个运作过程让她一下子联想到自家酒窖里的窖中窖,总归是“朴拙中藏机关、不知者寸步难”的局。

  随他踏进那座密室,即便无光线照进,里边却非伸手不见五指,不但半点儿也不関暗,还清亮得很。

  一段香酒坊的酒窖亦是无窗,若需照明还得仰赖烛火,而满地窖的藏酒皆是易燃之物,自然是非到必要时候绝不用火,但他的这座密室没有这样的困扰,无须靠烛火照明,因为好几处皆摆上硕大的夜明珠。

  相互辉映的珠光让光线加倍明亮,密室中的种种完全呈现眼前。

  那是无法一眼看尽的景致,几座长长木架隔出物品摆放的空间,几处角落除了夜明珠外,更屯着数不清的贵重玩意儿。

  她兀自纳闷着,却听他沉声道——

  “随意去挑吧,有看上的东西,你尽可带走。”

  她顿了顿。“督公此举……何意?”

  路望舒嘴角勾了勾,淡然神态彷佛无情无绪又百无聊赖,“此处是本督在宫中的一个私人小库房,若有你看上眼的,尽管取了去。说到底,本督也算欠你一个恩情,你今日还把御赐的通行铁牌送回,尽可讨一些贵重之物当作回报,无须多虑。”

  原来他是这样的用意啊……

  理解过来后,姜守岁一时间当真哭笑不得,而后在觉得好笑之余又有一些些的不是滋味,好像在他眼中,她的真心付出,是用几件世俗认定的宝贝就能等价交换的。虽说他会那样想也无可厚非,她明白归明白,心头还是涌出酸涩感。

  她强颜欢笑,扬眉勾唇显现出一脸的兴致勃勃。“好啊好啊,这机运实属难得,得好好把握机会瞧一瞧督公的这一座收藏,把想要的宝贝儿讨个够才是正理。”

  她开始逛起小库房,轻步慢移,对着每个大小物件前后左右仔细端详,时不时会发岀赞叹讶呼,还不忘频频颔首,瞧那模样认真极了。

  路望舒跟随她的脚步挪移,胸中一把火却越烧越旺,被她的装模作样惹恼。

  明明是他要她挑选,她也很认真挑选,但她就是有本事惹他不痛快。

  “姜老板到底瞧上什么?”他微微咬牙。

  女子的眉宇间忽地一亮,杏眼朝他睐了来,不答反问:“你知道我姓姜,你查起我的事儿了?查出我姓什名啥了?督公那日未曾询问小女子姓名,还以为你没兴趣知道,让我心里头不禁有些落寞呢。”

  路望舒额角鼓跳,下意识想避开她的注视,但真那么做的话就太懦弱无用,结果硬是定住目光在那张鹅蛋脸上。

  如此一来,反倒是她赧然一笑,率先看向别处。

  环顾满屋子的珍宝,她道:“这些玩意儿我都不要,督公自个儿留着赏玩吧。”

  “看不上眼那就走。”心头火不知怎地猛地窜高,他语气陡沉。“把通行铁牌留下,姜老板大可离去。”

  “督公为何生怒?”她问得直接。

  路望舒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堆里的不适感,他凤目眯了眯,冷笑,“姜老板哪只眼睛瞧见本督生怒?再者,若本督真被惹怒,你且说说,我能让那始作俑者活命吗?”

  话说三分,听的是弦外之音,这是在暗指她正是那惹恼他的始作俑者呢,权势滔天的他若要弄死她这小老百姓,易如反掌。

  她心里被激起一股倔气,唇角笑意却是加深,巧肩一耸。“是我看错了,原来督公心情好得很。”

  路望舒喉中又是一堵,被她噎得一时无话,然后以为她难捉摸的程度差不多就这样,未料还有更不按牌理出牌的事儿——

  “话说,这块通行铁牌着实紧要,我怕弄丢,所以打了络子紧紧系在腰上。”姜守岁忽将话题拉回,一手扯着坠在腰间的铁牌络子,语气略无辜。“我想把铁牌解下来还给督公,但刚刚才发现,串线全打成一团死结,解不下来了。”

  她叹气。“这可怎么办才好?督公可有本事解开?”

  路望舒简直不敢相信她可以这样睁眼说瞎话!

  那块铁牌确实被拢在络子里,那络子样式素雅,串线分明,何来“一团死结”?

  他未及再想,两个大步缩短彼此距离,一把抓住那方御赐铁牌一扯,“啪”地闷响了声,铁牌带着络子整个被从她腰间扯下。

  姜守岁先是惊讶般瞠圆眸子,但一下子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她朝近在咫尺的他扬起下巴,眸光瞬也不瞬,笑得从容却有几丝挑衅味儿。

  这一边,路望舒甫意识到与她离得太近,近到任她的体香漫入鼻间,她竟举步靠过来,还刻意挺起鼓鼓的胸脯。

  这会儿换他愕然,厉目瞪人,脚下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逼退了几步,直到后背被木架抵住、退无可退了,终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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