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雷恩那 > 梅香如故 | 上页 下页


  他大马金刀端坐不动,一下子竟忘记要喝斥还是撂狠话,凤目厉瞪,想将那张鹅蛋脸瞪穿似的。

  姜守岁揉了把脸,放下手正了正神色,像也没期待他会答话,便接着往底下说:“我想督公是有所误会了,造成眼下这状况,并非小女子想戏耍你。小女子经营的是酒坊生意,前铺后坊,自家酿酒自家卖,这两日酒坊里遭小偷,在酒窖里弄倒了空酒锣子,是有谁溜进来偷酒喝呢。后来经过大伙儿勘验现场、抽丝剥茧才推敲出来,那偷儿八成是只有着好酒量的大狗子。”

  略顿,脸上笑意不减,她两手一摊。“所以才设下一个陷阱欲请君入瓮,哪里知道督公不请自来,酒缸一打开,没见大狗子,督公倒有一位。”

  路望舒冷笑。“那是让姑娘失望了?”

  姜守岁摇摇蟒首,轻声道:“没失望啊,得见督公,心里欢喜。”

  她神情恬静,眉目间显得真诚,是很认真在回答他的问话,而正因这认真模样,使得路望舒再一次哑口无言,气息都不顺了。

  此时她忽地移步靠近,倾身而下,路望舒惊觉自身竟想往后退缩!

  这着实也太可笑,他一个总领事提督,司礼监与宫外处那一大群罗刹般的锦衣卫全归他管,他岂会怕她一名小女子?

  牙根陡然紧咬,他拳头暗握,微眯凤目紧盯着离他仅余半臂之距的鹅蛋脸。她的眸光落在他左边颊面上,道:“督公左颊挨了一记,口子散出淡淡异香,伤得虽浅,坏就坏在伤你的利器上淬了毒,且见血毒发……你中毒了,又跌进满是‘闻香坠’酒气的大缸子陷阱里,自然是要晕得不能再晕。”

  她嘴角翘起。“不过眼下没事了,我这儿恰有万用解毒丹,区区鹤顶红、砒霜、赤蜡蛇毒之流的毒药,皆能轻松解之不在话下。督公昏迷时,我给你喂了解毒丹,也在你左颊伤口上抹了药膏,是小女子家里特制的东西,很具奇效呢。”

  杏眸轻眨,细细梭巡,略显得意的语气转成喃喃般的低语,“真好,瞧着左颊上的口子已然合起,痕迹变淡,应不会留疤才是。”

  一只柔荑大不敬地探来,路望舒头略侧,以手背及时挥开她的碰触。

  姜守岁直起上身,手被挥疼了也浑不在意似的笑叹。“督公左边眼尾下的小痣原来是暗红色,得近身去看才能辨得出真颜色,以往只能隔着距离匆匆瞥见,不想今日有这般机缘。”

  路望舒眼角一抽,暗自调息后镇定道:“话说了这么多,莫非是要本督记得你的恩情?”

  闻言,姜守岁一指轻挠着脸蛋,表情腼腆,“当然得让督公记得小女子的好啊,督公中毒,我替你解毒,还把香软榻子让给你睡了个饱觉,待你睡醒了又陪你说话……我这么好,督公可不能恩将仇报,回头命手下寻我酒坊的麻烦。”

  路望舒眼角抽跳得更重,终于瞧出些许端倪。

  “本督暗夜遇袭又落陷阱,姑娘一开始便知本督身分,却直到现下都未向官府或宫里递消息,原来是怕你的酒坊遭官兵包围,若被不分青红皂白地疑为刺客同谋,当真生出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所以想同本督先说个清楚明白才肯放人,是吗?”

  姜守岁忽地“噗哧”笑开,忙抬袖掩唇,颊面泛轻红。

  “本督说得不对?”凤目微眯。

  “不是的,督公说得对极。”她很快回答。“小女子与你之间,本就不愿生出误解,有什么皆说个清楚明白,这样最好……不过我没要扣着你不放,督公如今清醒了,事儿也跟你说清了,你若想走,小店哪里敢多留。”

  她话说得坦然,路望舒又因这份坦然忽觉心跳异样。

  什么叫与他之间不愿生出误解?

  她这话入耳,实令人浑身不对劲儿!

  “在本督看来,姑娘这算盘打得可精了。”他目光略沉,语调徐缓,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早知本督将遇袭,所以趁势让本督落入陷阱,神不知鬼不觉,隐密到连袭击我的那些人亦觉察不出,对他们而言,本督宛若凭空消失……”

  “嗯,那然后呢?”她笑抿樱唇。

  “然后你大胆出手替本督解毒,我若得救,你便于我有恩,能容你顺势攀附享荣华富贵,这间酒坊更能咸鱼翻身,名响帝都。倘使救不得,本督毒发身亡,一条命暗暗了结于此,姑娘也能毁尸灭迹来个船过水无痕。”

  他说完,发现鹅蛋脸上的怔愣表情挺妙,柳眉儿飞挑,杏眸圆瞠,小嘴忘记合上。

  姜守岁很快便回神过来,清清喉咙忍笑般道:“欸,是督公多虑了。首先,小女子的酒坊绝非‘咸鱼’,用不着翻身的,虽谈不上名响帝都,但熟客甚多,老主顾常来常往,生意算得上兴隆。”

  “再者于我而言,要解去督公身上的毒绝非难事,因此一开始就不存在‘救不得’那样的可能,又哪里需要毁尸灭迹?”

  “为何不可能救不得?”他下意识问。

  路望舒这个反问全凭本能,亦是鸡蛋里挑骨头,皆因眼前女子太让人难以捉摸,是他从未见识过的。

  然而她并无答话,脸容略侧,轻敛眉睫,唇角那一丝笑意淡若清风却藏有深意。

  路望舒的心又一次怦怦重跳。

  他难以精准理解,但隐约间似能读懂她的眼神和那一抹笑,彷佛无声说着——他若毒发身亡,她如何舍得?

  “轰”地爆出巨响,有极度陌生的什么在胸中炸开,震得他神魂发麻。

  从未有过的热气透出毛孔,渗得他背部一片汗湿,为了不出粮只能死命抵挡。

  结果就在你我皆无语又像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状况下,他的问话被她有意无意地略过。

  只见她挠挠脸蛋沉吟着,最后慢悠悠问道:“是说……嗯……小女子虽无须督公过虑,却还是想刨根究底问个水落石出。”她吞了吞津液,脸颊红红,“若小女子真是想借机攀权附贵,巴着督公这棵大树吃香喝辣,督公允我攀附吗?”

  她那带试探的提问,路望舒最终选择忽略,充耳未闻一般。

  他不作答,却是从皂色常服的暗袋中取出通行铁牌,直接抛给姜守岁。

  “让你的人拿着这块铁牌去锦衣卫宫外指挥所,传本督之意,命锦衣卫副指挥使赵岩带人来迎。”

  尽管他声音清冷,面无表情,姜守岁内心仍喜孜孜,皆因捧在手心里的那方铁牌,这玩意儿又沉又冰,上头除有细致的雕纹,更镌刻着“御赐通行”四个大字,一瞧便知能凭着它在皇城宫中畅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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