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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场子里原本忙和、吆喝着的大小汉子像被下了定身咒,皆瞠目结舌的,握在手里的火箝子、大锤、中锤、小锤等等工具全落到石板地上去了。

  看来,她又“吓”着人了……

  杜击玉没想多费心神忏悔,边朝着周围众人软软地颔首微笑,算是打了招呼兼赔礼,套着羊皮软靴的秀足跨过躺在地上的、一件又一件的打铁器具,笔直来到刀恩海面前。

  她先是朝一旁灰眉挑得飞高的老师傅有礼地福了福身,接着丽眸一溜,瞥向那位穿得黑不溜丢的赵家姑娘,菱唇好自然地浮露浅笑,那抹笑可甜了,牲畜无害,举世同光,温软得如刚从糖晶里化出的棉花糖。

  然后,水般眸子终于缓缓回正,轻盈宁静地落在刀恩海脸上。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呀。恩海,这位姊姊来寻你,怎地不带人家回府里坐坐,反倒来场子这儿了?如此岂不怠慢了人家?”她长睫轻眨,小涡在雪颊边跳动,柔荑又习惯地探来握住他的单掌。

  她举手投足自然且亲昵,带着点儿与她姿态相合的娇气,秀丽清瞳却微乎其微地颤了颤,几抹心思不及隐去。

  刀恩海由着她亲近,深目如渊,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尚不及答话,杜击玉已再度侧向神情有些儿怔然的赵姑娘,柔声道:“恩海就是这样,姊姊别恼他。倘若可行,待会儿姊姊就随咱们夫妻俩回刀家小坐,闲聊几句,可好?”

  “这……我我……我……”

  “姊姊万别推辞,恩海他性子沉默少言,能有如姊姊这般的江湖好友来拜访,他定是欣喜万分的。”

  “我我……这……”赵家姑娘脸色更白了,喉中仿佛梗着什么似的,难以成声。

  唉,虽知刀家二爷在年前已然成亲,娶得如花美眷,但今日前来,她心底其实还存着那么一丁点儿希望。谁教这等刚毅沉着的好汉子,可遇不可求啊!但现下见过杜击玉,希望没啦,真真灰飞烟灭了。

  刀恩海浓眉略低,由始至终,目光未曾须臾离开妻子的小脸。

  她说话的语调、眉眼模样,以及那双软荑握住他粗掌的力道,种种细微反应全逃不过他的眼。

  她心里有事。

  杜击玉掀唇欲再言语,身后却一下子传来好几声哀叫。

  “哇啊!”

  “烫烫烫、烫烫——”

  “真、真真真要烫死人啦!”

  几个负责在各个熔炉边照看炉火的小伙子被杜击玉“吓”得神魂出窍,身子直接僵在高热的炉子边,杵久了,差些没把一层皮给烤将下来。

  接连的哀叫声终于稍稍打破场子中凝住的氛围。

  在场的大小汉子大部分虽都在刀恩海成亲那日上“刀家五虎门”喝过喜酒,也早听闻他的小娘子生得美若天仙、如花似玉,却一直到今儿个才见过杜击玉本尊,因此无辜受到“惊吓”,原也怪不得他们。

  无法可抑的,如熔焰般滚烫的酸意从肚腹里直逼出喉头,刀恩海沉肃的五官晦暗了几分,气息变得浓浊,而莫名的怒气在心口处膨胀、鼓闹、翻腾,似要破胸而出。

  蓦地,他反握住妻子的小手,抛下众人,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离开,在众目睽睽之下,往位在场子后头的三合院落快步走去。

  这处三合院落占地虽广,却建得十分朴实,有一个大晒谷场,土墙边栽植着数棵白桦,粗略一数,约有十来间卧房,除保留一间主房外,其余都提供给刀家的打铁老师傅们作为赶工时候的临时休憩之所。

  身后,教他拖着急行的纤细人儿忽地脚步踉跄,差些跪倒在薄雪上。

  听见那声轻呼,刀恩海下一瞬间竟如鬼魅般旋身,健臂不仅扶住她,还得寸进尺地往杜击玉俏臀底下一撑,将她抱得高高的,几要扛上肩头了。

  “啊!你——”为了稳住身子,杜击玉双手只得圈住他的颈项,那姿态像是将他的头颅揽进怀里似的。

  他用脚踢开主房那扇门,大跨而入,随即脚跟往后一蹬,“砰”地一响又迅速地将门踢上。

  杜击玉听闻落闩的声音,怔了怔,尚不知单臂的他如何再腾出另一只手锁门,眼前一花,人已教他“卸”将下来,搁在近窗的四方木桌上。

  窗子紧密关着,但难得露脸的冬阳仍暖暖、懒懒地渗过米黄色的窗纸,迤逦而进,澄清天光里细微的浮尘轻舞漫动,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气味,暖暖又懒懒地镶了两人一身。

  刀恩海居高临下地盯住那张美脸儿,胸口的鼓噪似较先前剧烈,他下颚绷得过紧,两排牙竟咬得生疼。

  他在吃醋。

  他承认了。

  他美丽的小妻子往人前一站,总避无可避地引来一堆关注,让所有人轻易地忘却一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美好。

  他受不了旁人瞧她时的样子,那会激得他火爆地欲要挖掉那一双双眼睛,引策他干出一些……一些“极可怕”的事。这心态在与她正式成亲后日益严重。

  她是他的。他的。

  纵然他不够完美,皮相粗朴、身有残缺,绝非姑娘家心里中意的俊秀郎君,但他想守护她、疼惜她,尽一切可能地,爱她。

  杜击玉猜测不出他此刻的心思流转,被他“挟持”至此,适才在外头场子强撑的无谓模样再难维持了,想到婆婆后来在马车里对她道出的那些事儿,又思及那名前来寻他的黑衣姑娘,她郁结在心,咬咬唇便要推开他。

  “你、你别靠这么近。”

  轻嚷着,她眸光偏不去瞧他,挣扎着要跳下方桌。

  刀恩海粗臂一横,掌住她的素腰,跟着健胸迫近,腰下竟是抵入她裙内腿间,不教她逃开。

  她不禁颤动,身子敏感地感受到他的体热和力量,雪颜在透进窗纸的天光下染开嫣色,这一回,竟换她窘迫起来。

  若是寻常时候,依刀恩海木讷、沉朴的性子,绝对不可能这么有“天分”地以如此撩情的姿态将她围困在怀。

  他知晓她心里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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