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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男子当月而立,十指轻擎铁箫,箫音融于月色,在这深山、深秋夜里隐隐漫开了耐人寻味的深怀。

  曲音犹荡,他已放下铁箫,侧目瞥向立在几步外、淫浸在秋月清华下的蒙胧身影。

  “山里不比平地,刚沐浴过,该多加件披风在身上。”裴兴武锐目沉静地往她身上搜游一番,注意到垂落她双肩的湿发,眉峰不动声色地紧了紧。

  “过来这儿坐。”他铁箫朝搁在火堆旁的木箱一指。

  殷落霞唇微抿。“……我又不冷。”话虽如此,她沉吟了会儿,仍举步走去,在火光映照的所在坐了下来。

  “村民们送来一些食物,咱们马车里也带了干粮,你多少吃些。”他将两只竹篮摆在她面前,里边放了碗筷和三盘野菜,还有一盘荤肉、两颗煮熟的鸡蛋和几颗香梨。

  “我不饿。”她低喃,掀唇欲要问他是否吃过,怱又顿住。

  他这么大的人了,肚饿自然懂得找东西充饥,哪里要她操心?

  霜颊一热,似欲掩饰什么,她随手从篮子里取来一颗硕大的香梨,张口便咬,专心无比地啃将起来。

  和他独处的时候并不少有,以往尚能压抑,仿佛谁也奈何不了她的冷然姿态,然而近来每每与他相对,她便紧张若斯。

  这心底事,她似已掌握,渐渐懂得其中因由。

  见她垂首不再言语,裴兴武蹲下身来,往火堆中丢入几根枯木,火光窜了窜,将木头烧得“喇喇”轻响,沉嗓忽道:“你今日不该如此莽撞。那孩子中毒过久,你以口吸血亦是徒劳无功,若没留意吞入毒血,只怕后果更糟。”

  殷落霞仍旧沉默,捧着梨小口、小口吃着,她脸容白里透红,凤眸轻湛,直勾勾地瞪住那堆舞动的火光。

  裴兴武不准备放过她似的,继而又道:“就算再如何不忍、不甘心,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拖延下去反倒是害了那孩子。你该懂得。”

  可恶啊……他非得一直踩她痛处、拨乱她心弦不可吗?她真讨厌这般被全然看透了、掌握了的感觉!

  几要整个埋进香梨里的小脸陡然扬高,气息不稳地嚷着:“你错了!错了!我并非不忍,更非不甘,我是想试试自个儿的能耐,看能否在那般情况下仍能留住他的臂膀,仅仅如此而已!你……你最好相信!”

  她才不屑当什么好人,她天性冷情,顾虑的永远只是自己,她、她……她今晚那莫名其妙的怅然和多愁善感,跟阿大的断臂保命一点儿干系也没!

  她便是这样的人,不对吗?

  裴兴武对她突发的脾气沉静以对,淡凝着她,瞳底深幽。

  “为了试试自个儿的能耐,即便拿自己的安危作赌,不小心中了毒,亦无所谓吗?”

  她要他最好相信,可瞧他清俊五官的神情,摆明了就是不信。

  “我不怕毒!从未怕过!就算大口吞下那些毒血,被毒蛇咬了、被毒蚊叮了、被毒蜂或毒蝎子给螫了,我也死不了!我自小体质便是如此!打自娘胎起,我爹便以‘西塞一派’的手法调养了我,那些毒我根本没放在眼里,用不着你多虑!”殷落霞反弹极大,一半是恼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探究她的心事,另一半则是恼恨自己——面对这男子,她已难保持常心。

  “这玩意儿我不需要!”

  红着脸又嚷,她突地拉下颈上那只香包,冲动地朝他胸膛掷去。

  §第六章 谁道清凝不可怜

  四周陷入沉郁的氛围里。

  夜风似是凝住不动,谁也没出声,只有山林间不知名的虫儿唧唧轻叫,然后是系在不远处树下那匹拉车的大马,甩了甩头和尾巴,发出几声嘶呜。

  火光燃得好炽,殷落霞觉得脸蛋好烫,胸口亦是烧灼灼的,热得细小汗珠纷纷从毛孔里渗出。她没抬头,敛眉盯着地上的半颗香梨。她浮躁地掷出香包,把啃了大半的梨也给抛了。

  她头一回被撩拨到如此境地,即便三年一刖知悉他接近她的意图,说穿了,仅为了她袖中的“七色蓟”时,她也不曾让情绪这般外显。

  她不是非得死盯着那半颗梨不可,但心音如鼓,面泛潮红,她竟不太敢迎视他的眼,在她突发了一顿脾气后。

  沉稳的脚步声朝她踱近,她咬咬唇,跟着两只黑靴映入眼帘,他挡住了火光,高大身影将她完全笼罩。

  可恶!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堪“受辱”,所以想还以颜色吗?可恶、可恶!为什么靠得这么近?就算……就算她“砸人”不好、过分了些,但她、她……她也绝不可能道歉!

  她没察觉自个儿的十指已绞在一块儿,气息全堵在胸臆问,只感到闷得难受。

  突地,那高大黑影蹲下,双臂似对她探来。

  她一惊,下意识抬起脸容,一件小物正巧挂上她的颈、落在胸前,竟是那只青布香包。

  “你、你……我说了,我不需要!”就算后悔把它掷了,此刻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还有啊,他做什么用那般神情对住她?深幽幽的瞳底如两潭静湖,双眉舒朗,方唇徐缓,他呀,仍是这么容忍她吗?

  贝齿轻咬,她脸红红地又道:“我不怕蛇鼠蚊虫,寻常毒物也没瞧在眼里!”

  裴兴武轻应了声,目光瞄向她胸前的香包,又调回至她清雅的脸容。

  “还是戴着它。你不怕毒,那很好,可真有蛇鼠蚊虫咬你、叮你,还是会痛、会受伤,不是吗?”他微微牵唇。“戴着就不怕那些东西近身了。”

  “我……”老天!她的身子像被架在火上烧烤似的,气血陡地往头顶上冲,突掀起一股晕眩。

  她没法儿回应,只能怔怔地瞅着他。

  不能抑制地冲着他大发脾气,她不知知否,那冷凝姿态裂出了好大的口子,这一时间,让他近了好几步碰触到她压抑极深的真性情。就为这原因,裴兴武半点儿也不在乎她拿他出气,甚至还微微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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