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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云仙……当真是你啊!”

  云仙?

  谁是“云仙”?

  “我找得可辛苦了,原来你逃到这里来。”

  逃?

  为何要逃?

  众位寨民们心中一团迷雾,纷纷不由自主地望将过去,去看那位“西岭”来的恶客究竟跟谁说话。

  力千钧同样抬眼瞧去,忽地沉眉眯目,呼息陡重。

  那个被唤作“云仙”的姑娘,正是他最最心爱的那一个!

  此时,姑娘小脸惨白得无丝毫血色,唇咬得死紧,看得出来极端惊惧着,却仍直挺挺立在那儿,不退不避,如绽在风雪中的一株岩花。

  “没听过吗?‘云仙掌上轻’啊!在江南花街柳巷的温柔乡里可是挂头牌的女师傅……哈哈哈,说女师傅是好听了点,讲白了也就是个好有身价的女妓,光请她舞一曲就得花上大把银子。据说她那招‘掌上轻’很了不起,身姿曼妙如飞仙,浑身香得要命,然后纱裙这么飘啊飘的,飘得男人那话儿挺得半天高,恨不得扑上去强压了她!”

  “我可是花了大笔钱财才赎了她的身,整整付上三大箱全条!她好样儿的,竟然半途脱逃,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呕才怪!”

  “那大雪天的,竟然没冻死她,算她走运……呃……哈哈哈,不是,是算我皇魁星运势好,天都帮我,失去的东西又给找回来啦!”

  结果,白日闯寨的人马没被石云秋下令扫将出去。

  皇魁星一行十八个人外加十八匹座骑皆被安置下来。

  对此安排,“霸寨”寨民们虽然个个气怒难平,伹事情牵扯到早被众人视作“霸寨”一分子的姑娘,再如何恼火,也只能咬牙暂且按捺住。

  今晚月色晕黄黄的,把周围的云丝染出宝蓝色的流光,星儿闪闪烁烁,或密或疏地布缀着整片穹苍。

  走进小石屋的脚步声未刻意掩去,是她早已熟悉的,那人正徐稳地靠近中。

  她没动,连头也没回,仅静静坐在屋后石阶,夜风把她颊面都吹冷了。

  一件羊皮软披风罩上她双肩,好暖,暖得她禁不住逸出轻喟,鼻中钻入属于男性的粗犷气味,同样也是她所熟悉的。

  “我请大娘和婆婆们先回去了,她们留了一些野菜粥,让你肚饿时吃。”

  “我不饿……”仿佛许久不曾启声,嗓音竟低微嘶哑。

  “人总会饿的,等会儿饿了再吃。”力千钧嘴角一拉,露出两排牙。

  今日她被人认出来后,寨中的女人们简直跟护着小鸡免于鹰爪攻击的母鸡没两样,团团将她护住,留下三名快嘴在帮主大人的默许下与皇魁星对骂,其余的则簇拥着她,或拖、或拉地把她带回小石屋。

  有大娘和婆婆们陪着她,他也比较能定下心神与对方人马周旋。

  浓眉略挑,他目光在瞥见姑娘拥在怀里的东西时不禁湛了湛,搔搔头道:“这束花花草草……嗯……已经被踩得乱七八糟了,你还一根根去拾了回来?”

  云婉儿也敛眉瞧了怀里花草一眼,淡淡勾唇。“大娘和婆婆们有帮我拾。”

  力千钧内心暗叹。

  他原是厚着脸皮、鼓着勇,摘来一大把花草送姑娘的,结果寨中闯进恶客,亦掀起另一波事端,把他的如意算盘全搅翻,而在他跳去挡对方人马时,大把花草都不知被抛哪儿去,她竟是拾回来了。

  姑娘受到极大的惊吓。

  尽管她外表仍自持着,不哭不避,苍白脸色和微颤的唇瓣多少已泄漏心底惊惶。她这逞强的模样,教他恨不得紧紧拥她入怀,替她遮风挡雨。

  但是啊,事情并非全是坏的,至少他已明白她心结所在。

  头一甩,他站起来走离她身畔,然后径自取来他用惯的那根斧头,在距她约莫三大步的斜前方开始劈起柴片。

  他劈得很认真,一根接着一根,姿势流畅,像是在这个风月清冷的深秋夜里,他来到这儿只为了帮她加件披风、多劈一些木柴。

  云婉儿微怔,眸子直盯着月光下那高大身影。

  熟悉的男人、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声音……

  咄咄咄……咄咄咄……

  云婉儿神魂渐宁,一些话,深埋着的话,竟能极自然地吐露出来。

  她如若叹息般轻语:“那位皇大当家说的话……全是真的。”

  咄!

  劈柴的声音陡止,斧头劈落后,直接立在木桩上。

  瞅了定住不动的男人一眼,她微微笑。

  “我是在‘飘香院’里长大的,那地方是江南数一、数二的花楼,鸨母手段高,识得黑白两道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七岁时就被带进去了,从打杂的小丫头做起,然后成为伺候挂牌姑娘们的小婢,这其间还得天天练身段、学琴学舞,也得习字读书,常是一天睡不上三个时辰。冬天时候很惨的,身子冻得僵硬,十指和腿全都不灵活,弹不准琴师傅要求的音色,又或者跳不出舞师傅要求的姿态,总要讨来一阵责罚……”

  沉而稳的脚步声再次走近,她定定看着,然后发现自己被拥进男人结实温暖的胸怀里。

  他抱得好紧,下颚抵着她的发心。

  她听见那强而有力的心跳,眼眶蓦地发烫了,缠绕在胸臆间的幽叹又一次逸出唇瓣,竟有几分自嘲。

  “……嬷嬷说,我很有跳舞的天分,不仅骨架匀称柔软,记性也绝佳,常是看过一次便能把舞步完整演练出来……十三岁那一年,嬷嬷让我全心全意跟着几位舞师傅学艺,我没什么想法,日子过一天是一天,怎样都成……力爷,所以你该瞧不起我的,如我这种姑娘啊,跟着谁一块儿过活没多大差别,只要付得起银两,卖笑卖艺卖身,来者不拒。当初那位皇大当家看上我、赎了我,我便跟他去,哪里都行,无所谓……”

  “真无所谓,你为何要逃?”

  力千钧语气微绷,稍稍推离怀中人,不允许她回避地扳起她的脸。

  “那时天寒地冻,雪积得厚厚一层,你人生地不熟的,连件御寒袄子都没有,却仍要逃,跟送死没两样,这就是你说的无所谓吗?”

  云婉儿浑身一颤。

  “婉儿,告诉我,你为何要逃?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捧着姑娘的雪脸,他近距离锁住那双雾蒙蒙的瞳,热息拂暖她的颊。

  为何逃……为什么……

  习舞。

  卖艺。

  以她绝妙舞姿当作手段,待嬷嬷将她“云仙”的名气闹腾大了,再由男人竞相开价标下她的初夜,破了处子身,然后便如“飘香院”里的姊姊们,开始挂牌接客,替“飘香院”赚来大把银两——只是嬷嬷后来改变这做法了,因为抵挡不住人家三大箱金子摆在眼前的诱惑,便把“云仙”提早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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