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雷恩那 > 我的好姑娘 | 上页 下页


  廊下连接着一个偌大的场子,用干草和木头搭出好几座大棚遮风挡雪,专给寨中的骡子和马匹过冬用。

  此时元宵已过,马帮汉子们再逍遥几天又得出门走货,既是出远门,就得好好检查驮骡和马儿的状况,而这种说细不细、说粗不粗的要紧活儿,向来都交由力千钧管着。

  大娘扬声嚷嚷,正在草棚下同两名年纪相仿的汉子查看骡马、清理兽蹄的力千钧动作虽猛地一顿,仍垂着首、很坚持地把手边事做完,然两只耳朵已学骡马般悄悄竖长。

  “不会的,我能应付啊!”云婉儿摇头笑说,内心哪能无感?

  她其实早瞧出端倪,婆婆和大娘们又想支使那憨厚的汉子帮她,才故意把她说得多可怜似的。唉,受了人家太多恩,承了过重的情,要她怎么还?拿什么来还?

  她不能总占他便宜,利用自个儿势弱就去欺负他。

  大娘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姑娘,当真是咱们‘霸寨’的女人!尽管外表娇小瘦弱,一颗心可强得很,吃得了苦,受得住风霜!好,很好,将来就瞧哪个汉子有这等福气,能跟在你身旁了!”

  云婉儿呼息略促,稍显苍白的脸忽现淡霞。

  她心中澄透,许多事看在眼底,只不过不愿想、不敢想。将来太渺茫,她能抓住的只有当下。

  她喜爱这儿的寨民,喜爱寨中平淡的生活。

  平淡很好、很充实,她一直想过这样的日子,或者老天爷真是大发慈悲,允她在此安度一生。

  她低垂粉颈无语,从大娘掌握中抽回手,葱嫩十指又卖力剥起玉米。

  一旁的老婆婆年岁虽大,嗓门可没小过,在大娘挤眉弄眼的驱使下,跟着搅和——

  “是呀,说得对极啦!婉儿要是有瞧上眼的汉子,别害臊,尽管说出来,有老婆子替你作主。咱们‘霸寨’也有“走婚’的习俗,看你想和汉子们走几次婚都成,欢喜便好!”

  突地,场子里的草棚竟“逆”地塌陷一大块。

  顿时间,木屑、土尘和干草四散乱飞,棚子下的几匹骡马和三个忙碌的男人全遭殃,被乱七八糟盖了满身。

  无端端受到拖累的年轻汉子在奋力吐掉一嘴草屑、挥掉满头木屑和干草后扬声大嚷:“力头,你没事捏爆那根柱子干什么?手太痒啊?”

  当真是“捏爆”,教他力胜千斤的指劲陡掐,岂有不爆之理?

  再有,这绝非“手太痒”,而是“心太痒”所致。

  心痒难耐,无处发泄,那根无辜的木柱登时成为他指下的牺牲品,从中段霍地碎裂,而牵一发动全身,少掉柱子撑持,铺在顶上的干草随即歪掉一边,棚子自然是要塌的呀!

  唉……

  “我知道,我眼睛有毛病。”

  沙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无奈,据说“有毛病”的两丸眼瞳倒黑得泛亮,有神得很。

  “呼噜噜——”母骡甩着头,背上的短鬃被男人梳得油亮顺滑。

  男人粗眉一挑,驳道:“不打紧?怎会不打紧啊?!搁着不管要出事的!都拚了命要自个儿别去瞧她,越瞧越要移不开的,怎知告诫过千百次,这一对眼偏就同我作对——”说到激动处,食指和拇指一上一下把双眼掰得更开,眼白都瞧见小血丝了。

  心绪绷至极处,他双肩陡垮,垂头叹气。

  “不瞒你,不只眼睛有病,连嘴巴、舌头都病了。想我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凶险场面没见识过?可人家姑娘往我面前一站,我就舌头打结打不停,脑子也不管用,连件正经事都说不全,吐出嘴的尽是些不正经的话……春花,你说,老实说无妨,我还算得上正经吧?”

  母骡用前蹄扒了扒土,大眸低敛,那模样当真在思索似的。

  “噗噜噜——”黑鼻孔喷气。

  “你说什么?!”受到不小的冲击,男人一掌捂着左胸,虎目圆瞠,倒退两步。“我……我不正经?你说我不正经……”

  “噜噜——”这声音听起来像叹气了。母骡扬起温驯的大眸子,鼻头安慰般顶顶男人肩头。

  听懂母骡的意思,男人沮丧黝脸忽地一怔。

  明炯的深瞳转了转,他宽额似有若无地泌出细汗,表情变得十分怪异,不自在极了,像是……被说中心事,正害羞着。

  男人害羞,方唇掀掀合合了好几回,好半晌才挤出话。

  “你说,那是因为……发情了,所以不正经?”

  他搔搔头再抓抓大耳,汗珠越来越多,面红耳赤。

  心底事渐渐浮显,已不容敷衍,他冲着心爱的母骡又叹。“春花,你说啊,发情有药医吗?”

  帮忙剥完干玉米,再整理过寨子公用的厅堂,傍晚时分云婉儿走回小石屋时,篮子里又装满婆婆和大娘们强塞给她的野菜和一些熟食。

  待冬季一过,“霸寨”的男人们出外走货,女人们也得忙田里和茶园里的活儿,还得种棉、织布、染布,她要学的东西很多,得争气些,不能丢“霸寨”女人们的脸啊!

  弯曲迂回的山径贯穿整座寨子,她卖力往上步行,微喘,但已能轻松应付。

  沿途遇见老人和孩子们,全是熟悉面孔,她朝老人家露出温婉笑容,几个男孩、女孩凑近同她说话,还嬉嬉闹闹地陪她走了一小段山路,她把今早在大娘那儿学着做的菊蜜糖分送给孩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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