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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突然,屋里有人唤她,她回头望向里边的客厅,一个小小女孩儿跑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空脸盆,母女俩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似乎能听见她们的笑声,看见那一大一小顿边相似的酒涡正醉人地跳动。

  神成龙一郎,正是当年双肩扛着两人飞奔的大熊男,他玩弄着摆在窗边那架价值不菲的高度望远镜,咧着嘴,笑得十分开心。

  “我是不懂。我没你纯情,也没有什么好女人想跟我来段纯情的恋爱,反正上火了,就到六本木、新宿歌舞伎叮找美眉玩个痛快,年轻又漂亮,随你怎么玩都行。”他轻棒了一下两股间的男性象征,自豪地说:“一对一不够看,性致真要来了,三天三夜不下床也成,要我像你这样守着一朵花,肯定闷到死。”

  神岗彻早习惯他的说话方式,唇微场,仍眨也不眨地望着对街三楼。

  这边的落地窗玻璃全采用遮阳隔热的材质,从里头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窗外的人事物,却不易被人发现。

  两年前,当林明暖看上那间小坪数的公寓,决定买下时,他便暗中将对面大厦的三楼也全数购入,一整层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坪,全部打通,除了盥洗的地方外,没留任何隔间。

  摆上几样必备的家具,依旧空旷得吓人,他却能在这整排的落地窗边得到些许暖意。

  他说神成不懂,或者,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了。

  九年前,他在她面前中枪,除了左肩一处,那名狙击者后来的两发子弹同时射穿他的右大腿和右膝,他因失血过多而昏迷,醒来时,她就坐床边,眼睛雾蒙蒙,小巧的鼻头红通通的,泪犹未止。

  那一刻,她的脸容仿佛和母亲重叠了,忧伤的、哀恳的、不知所措的,他记得,母亲总以那样的眸光望着父亲,那个不顾妻儿、没半点男人尊严、被毒品折磨至死的男人。

  自他十三岁开始,一步步往上爬,从来不曾迟疑过什么,而他自立的“神岗组”能成为关东“日驹联盟”中最耀眼的新星,原因也在于他性格中明确狠厉的因子。

  可是,她哭泣的小脸,教他心动也心痛,极想、极想将母亲忧伤的残影从她脸上抹去。

  他所处的世界危机四伏,所行之事又常在法律边缘游走,他该放手,让她回到她所熟悉的世界中,却偏偏无法松开。该放?不放?两种意念冲击着他,那是他第一次举棋不定。

  然而,顺着感情支配,走过这九年,他努力让手中的一切漂白,仍是无法给她一个安定的所在吗?

  我们之间什么也不是,连最普通的婚姻关系都没有……

  顾虑太多吗?

  是不是该试着让她真正的、完全的、合法的属于他?

  “打算在台湾待几天?”神成打断他的思绪,杯中的酒喝光了,他举步走向酒柜。

  “还没确定。或者,明天就走。”

  那美好的身影不见了,几秒钟后,又出现在厨房里,小女孩儿跟了过去,母女俩在打开的冰箱前交谈着,小女孩儿忽然探进冰箱里,笑嘻嘻地抱出半截冬瓜。

  她准备煮晚餐了吗?今晚吃些什么?有多久没尝过她做的家常菜了?他也记不得了。

  神成嗤了一声。“明天走?你舍得吗?”

  在酒中放进冰块,他轻摇着,见神岗彻没回答,他接着问

  “你在上海的投资进行得如何?近来有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神岗彻终于收回视线,眉心微拢。“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耸了耸宽肩。“没什么,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一些,日驹会长虽然看重你,可对于选出日驹联盟第二代会长一事,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对第二代会长没兴趣。”

  神成哈地笑了一声。“你把话说给织田组、横山组那两位老大听吧,他们肯定爽到最高点。要是织田和横山其中一个真当上第二代会长,我也不想玩了,干脆回冲绳捕鱼、种凤梨、砍甘蔗去吧,要不,也学伊藤那个小子,躲在希腊小岛上醉生梦死。”

  “真要过那样的生活也不错。”他仰头把杯里剩余的酒喝尽,浓眉微沉,静了片刻后,忽然毫无预警地丢出一个问题——

  “你想,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神成明白他的意思,毕竟,他亦被同样的问题所困扰。

  当年那个狙击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们跟“速浪组”要过人,搜遍地下赌场,却发现对方早已销声匿迹,大野还指天立誓忙着撇清关系,一整批的毒品全在神岗彻手中,没有周全的计划,大野这只老狐狸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既是如此,那人究竟是谁?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

  双眉销得更深,神岗彻再度掉头望向窗外,模糊地思索——

  真能大胆地将所有疑虑抛到脑后,无所顾忌地拥抱他的女人吗?能吗?

  那渴望揪得他全身发痛啊……

  神成离开了,去林森北路找他的“老朋友”,空旷的屋里又剩下神岗彻一个人。

  用手机接了两通电话,一通是八木从东京打来,另一通则是目前人在上海新事务所的高桥打的。没什么重要大事,仅是平时的业务报告,迅速处理完后,周遭再度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没有开启,在昏暗中瞥了眼腕表,闪动萤光的表面清楚显示,时间指在七点半的位置。

  晚上七点半……他的视线又投向对街公寓,厨房的灯还亮着,她却不见了,客厅里也没瞧见有人,不知是不是在里边的房间?也可能在浴室里……

  下意识猜测着,肚子忽然咕噜一响,他微微一怔,才记起今早飞抵台湾,除了在机上随便吃了点东西,到现在胃里只有威士忌。

  拿起钥匙,他搭电梯下楼,一走出大厦门口才感觉到气温变化,他只穿着单薄一件衬衫,而台北这几天全笼罩在寒流中。

  往街角的7-11走去,自动门叮咚响起,听见店员“欢迎光临”的招呼声。

  店里人不多,书架前站着两个女孩,正在翻阅杂志,他走了进去,笔直地往放着便当、饭团、热狗、关东煮和茶叶蛋的角落踱去——

  “妈咪,有元气蛋和太阳蛋,要买哪一种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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