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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在心中她已有了计较,若上头开始行动,暗地派人接触,她将告诉那些人,她没法儿背叛他、没法儿伤害他,而届时,她将变成东霖的一招臭棋,这行为等同叛国,是死罪,绝无活路。

  而老太爷的想望恐怕不会有达成的一日——她和苍冥恩恩爱爱、开枝散叶,只是美梦,梦里,什么都有了。

  见淡菊摇摇欲坠,又有些失神,鹿敬没敢马上离开。“夫人……今天矿地事多,又遇上老太爷病了,所以爷才、才会脾气的,您别难过……”

  “我没事……”只是心头不舒服,紧得发痛。她微微一笑。

  “今天矿地发生什么事?”她问着,发觉双腿竟虚弱得站不住,连忙坐下来。

  “连家里都管不好,还管得到矿地吗?!”鹿苍冥陡地插话,人由内房走出。他脸色铁青,较适才更严峻三分,双目炯炯地瞪着。

  “我告诉过你,别让爷爷下棋,他有头痛的毛病,疼起来随时会晕厥,有性命危险,你为什么还由着他?!”没人跟他说明真正的缘由。

  “我、我……爷爷不是犯头疼——”

  “想对付谁,冲着我来,别动我亲人一根寒毛!”

  淡菊一怔,本欲解释的话,到了舌尖陡地止住。

  “你什么意思?”胸脯起伏明显,她咬着唇,勇敢地迎向他。

  冷静……她要冷静……不要跟他剑拔弩张,柔能克刚,他越是发火,她越要柔软以对……可是、可是心好痛,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发颤,好想蹲下身抱住自己,面具已裂,她再也没办法将一切哀怒藏在笑容里。

  “你不该先问你自己吗?”他压低音量,短短一句,恨意竟如此深刻。

  “问……问我自己?”淡菊僵硬地掀唇,瞧着他黑幽幽的眼,忽地明了了——

  他知道她的底细,知道她前来的目的。

  原来解脱是这种感觉,淡淡的哀愁、淡淡的忧伤,然后感到可笑。她心中并不害怕,却好似被人挖走什么,空空荡荡的,有种虚浮的错觉。

  “跟我来。”她脸上的表情教鹿苍冥心惊,这突来的怜惜触怒了他自己。接着,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拖着便往门外去。

  “大哥?嫂子?”听到声响,鹿皓皓由内房转出,只来得及看见他们的背影,赶紧问道:“鹿敬,他们夫妻俩是怎么啦?”

  鹿敬搔搔头,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个在生气,一个很伤心。”

  唉,还用得着他说吗?!

  雨还下着,淋在脸上一阵寒意。

  淡菊被动地任鹿苍冥带着,走出东侧宅院,绕过回廊,他身上进发的怒气吓退了所有丫鬟仆役,没谁敢上前多问一句。

  他踹开房门大步跨进,淡菊没留意高起的门槛,拐了一脚,身躯整个扑在他身上,却被他一把推进床榻,好似万分嫌恶。

  “别再要伎俩、扮柔弱,我不吃这一套!”他目中尽是红丝,恶狠狠的,漫天的怒气不仅仅是对她,也是对自己。此时此刻,他竟还懂得怜惜,竟无法出重手伤害她,他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一阵寒凉让淡菊轻轻发颤,身子弓了起来,将软被抓在胸前,却还是感到无边冷意。

  “我没有,我不是——”

  “没有什么?!不是什么?!”一双锐目陡地逼至她面前,冷冷又道:“东霖探子营的人,以百花楼红牌姑娘的身分作掩护,你们本就把目标锁定在我身上,欲伺机而动,只是没想到皓皓私自出白苗,到丽京寻你,反倒为你们铺路,引我前去。”

  他攫住她的下颚,两人近近对视,那痛恶深绝的模样大大伤了淡菊的心。

  “你怎地知道?”她问得平静,直勾勾地、毫不惧怕地望进他的目瞳中。这一天迟早要来,在自己对他动情时,已然体会了,她始终得对他坦白,只是没料到情况会这般糟,完全超出她所能控制。

  他薄唇嘲讽地扬了扬,眉心皱折。

  “还记得回白苗途中遇到袭击吗?鹿平说,你在晕厥之前,曾朝着林子内那杀手藏匿之处唤了一声‘师父’。若不是露出这个小破绽,我真要相信你所说的,只为嫁个能保你后半辈子安泰无忧的男人……我几乎要信了你!”他想相信她的,也一再地说服自己,但今早鹿平传回的消息,把他的坚持全部打碎。

  淡菊轻轻颔首,抿着唇,合上双眼。

  “为什么不说话?!”他稍嫌粗鲁地拾起她的下巴,那张脸蛋如此苍白,像随时要晕厥一般。噢,不,他不会心软,不会再让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什么?”她悄悄睁开眼,两颗泪珠竟顺着眼角滑下,“你全都知道了,何必再浪费口舌。”

  “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他用力摇着她,面容狂乱,恨声嚷着:“你的一切都是假的,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你嫁给我、接近我,全为了命令!瞧,这脸蛋、这身段,笑起来这么无辜纯洁,谁会想到竟有这样的背景,东霖探子营的卧底……呵呵,你也够狠了,把女子的贞节视若粪土,随便就能爬上敌人的床!”

  啪地一声,清脆明快,她扬手甩了他一巴掌。

  “鹿苍冥,你、你不要太过分!”她不想哭,可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颊流了满腮。

  “我过分?!”冲动下,怒气攻心,他高高抬起一臂,作势欲打下,可那张雪白面容却丝毫不惧,合着眼,硬是往前挺来,教他这一掌无论如何也打不下。

  “该死!”他一声暴喝,狠狠将她推开。

  “那你就杀了我呀!”眸子猛地睁开。

  “别以为我不敢!”

  淡菊抹掉泪,理智有些不受控制,心中好难受好难受,觉得自己真要死掉了。

  “你当然敢。我又不是你的亲人,也不是你的安契儿公主,你想杀便杀,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般那么无谓,岂会心软。”

  闻言,鹿苍冥火不打一处来。“别把无关的人扯进来!”

  “我偏要!”她吼回去,新一波的珠泪在眼眶中打转,那模样既执拗又楚楚可怜。“你答应娶我,全为了那只戒指,你心里其实早有喜爱的人了,是不是?!那个安契儿生得比花还娇,性子又甜又美,你是该喜爱她的,连我也没法儿拒绝这般佳人。”她笑,凄凉地弯着菱唇——

  “我可以成全你……你把我杀了,既能泄愤,又能和安契儿在一起,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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