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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那一日,天将亮未亮的清晨,由袁大成的人手安排马车,将雍绍白偷偷从“清晏馆”后院小门接出,马车和马夫自然与江北雍家无半点儿关系,而元叔和双青则将底下一小批人马分散四布在外头的街角巷弄暗中保护,一路护着马车返回西大街雍家别业。

  雍绍白上错马车被劫走一事,到此解除危机。

  危机是解除了,但说不上“了结”,至少对苏仰娴而言,该了结的还没了结,作恶之人若没得到该得的惩罚,这一口气如何咽下?

  苦恼的是,碍于种种脸面问题,还不能大大方方上三法司衙门击鼓递状,告那南天宣氏的不肖子弟一入京就强抢民女……呃,不,是暗劫俊男。

  对方手中本扣着一张“天王牌”,未料这张牌不甘被欺、被利用,拼命逃了。

  苏仰娴内心唯一感到欣慰的是,那一夜雍家家主落难进到“清晏馆”,如今一丁半点的传闻也无,宛若从未发生过那样的事。

  持续不痛快的,也仅剩她自个儿的感觉,觉得无法罚恶,觉得那晚被下药的雍大爷先是让她心疼不已,清醒后的他却又让她心田里的小花垂头丧气了一回。

  垂头丧气啊……

  然而老天还是挺关照她的,竟在这样的时候,将恶人直直送到她面前。

  “你说那座‘翡翠卧牛’不真,还说是咱们南天流派的底下人转手卖给你的,那座‘翡翠卧牛’呢?拿出来瞧瞧啊!让咱们家的琮大公子过了目,是真是假他说了算,哪轮得到什么王八羔子在这儿胡扯瞎编!”

  东大街上,何老板的古玩行里,今儿个苏但娴再次应何老板之请,过来店里他掌眼一批新进的小玉件,才窝在柜台后的小仓库里一件件品赏,前头来客说话却越来越不客气,声量高扬,穿透过两道垂帘清楚传进她耳中。

  以为是何老板在买卖时与客人发生龃龉,原也与她无关,但“翡翠卧牛”一词忽然进到耳中,她不禁一怔。

  那是她之前帮何老板瞧过的对象,莫非横生了什么风波?

  外边声音再次传进,是何老板好声好气在答话——

  “那座‘翡翠卧牛’确实几可乱真,小老儿怕自个儿掌不住眼,特意请人帮忙,那人相玉和监玉的功夫十分了得,东大街上无人能出其右,那东西一确定是件伪的,但好在雕功细致,恰有顾客想入手,小老儿遂认赔卖出,算起来还亏损将近七十两……”

  “所以现下是在怪罪咱南天流派害你蒙受损失了?”

  “没、没——不是的,话怎说成这样了?误会啊!”何老板发急。

  “明明是你说南天流派出的东西不真,上门要你把证物拿出来,你拿不出,还不认污蔑之事,临了却说是一场误会,您老儿了得啊。”存心没事找事,胡乱攀扯。“拿不出那座‘卧牛’,那好啊,当初谁掌的眼,揪他出来面对!”

  此一时际,柜台后,那幕葫芦百绣纹的帘子后头探出一只小广袖,撩开——

  “这位小哥想来早饭吃得甚饱,一来就嚷嚷,何老板养在后院的那只大黄狗阿福,吠起人来都没你响亮,你可了得呢。”

  突然岀现一个大姑娘,青衫翠裙如云天碧水,腰缠明亮环带,缀着玉佩络子,她瓜子脸上笑意盈盈,轻软语调说岀来的话却夹枪带棒。

  店铺里的众人全瞪过来,何老板与两名小伙计的眼神闪亮,如见救兵,苏仰娴朝他们安抚般浅浅一笑后,才转去打量登门闹事的人。

  粗略数约有十五、六人,四名年轻随从跟着主子爷进到店内,其余的人在店门口前或站或蹲或坐,闹得东大街上的行人退避三舍。

  此时这位主子正大咧咧霸占着何老板最钟爱的那张乌木太师椅,一手玩着茶几上盛香茗的盖杯,另一手有一下没一下轻敲膝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那晩扮成小仆模样进到“清晏馆”,她见过这位南天流派的宣家大公子,只是当时隔着一小段距离,她仅看出对方身形甚是高壮。

  而此刻大白天的,他就坐在那儿,当真仔细去看不如猛一看,在她眼里,宣南琮生得是头大、脸大、手大、脚大,浓眉利目,鼻子大嘴也大,与雍绍白和秋倌那种俊雅细致完全扯不上边。

  他很确实地将两鬓修得整整齐齐,胡子剃得干干净净,露岀五官不精致的面庞,到此为止还算可以,他却要往脸上扑粉,往嘴上抹脂膏,即使仅淡淡一层薄妆亦满满违和之感,令人瞧着都想叹气。

  她暂将眸光瞥开,扫向那个替主子发声的年轻随从。

  少年看起来跟双青差不多年纪,但没有双青给人的那股子爽直可爱感,仗势欺人时的确牙尖嘴利,许是这样才能得主子宠爱吗?

  苏仰娴禁不住要想,那晚雍绍白被对方整来一模一样的马车劫走,眼前这臭小子定然也插上一脚,说不准……哼,还是他出的主意!

  “你、你谁?哪儿来的?你敢骂我是狗!”年轻随从回过神来,表情恶狠狠。

  “我没骂人啊,我说大黄狗阿福它不如你,在夸你呢,小哥可真爱误会。”

  “你——”

  “小哥问我哪来的,我也没打哪儿来,只是听到不知打哪儿来的王八羔子想揪我出来,我不需要人揪,自个儿就跳出来啦,出来瞧瞧是哪儿来的王八羔子敢来这东大街上质疑我掌过眼的那座‘翡翠卧牛’不真是不真,看看这只王八羔子还想怎么大放厥词、胡扯瞎编。”她浅浅又笑,圆亮眸子显得无辜般眨了眨——

  “要战就来,咱们既是行里人,就按行里规矩,南天流派要我出来面对,如今我出来了,就不知宣大公子敢不敢面对?”

  最后的问话,她丽眸飞睐扫向乌木太师椅上的宣南琮,后者在她说话时已改变坐姿,不再是懒洋洋斜坐,而是挺起胸、抬起头,分别放在盖杯和膝上的手一动也不动,非常专注在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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