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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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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宾室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他们不敢置信地望着气派展场内这唯一的密闭空间,四面粉墙,一无所有,天花板上管线裸露,照明也只是日光灯管,彷佛尚在施工中。整间贵宾室内! 只有一座货梯。 他们困惑相觎之际,杨早已反向往远处会场入口的客梯奔去,搭往一楼大厅。 他所料没错,整个贵宾室是动线的掩护,用来迅速载走猎物的陷阱。他今早约略自资料中瞄到晨晨的背景,平凡无奇,只不过有无聊的人在玩宗族血脉的游戏, 扰人清静。 一闯出大厅正门,他全力狂奔,冲往左侧的下一条巷道。 货梯直通的地下停车场,只有一个出口,面对的是单行道。带走晨晨的那帮人得开车绕往另一侧,进入八线大道,才能上国道一号公路,直飘机场。 果真如此,他就再难追到晨晨下落。 锋面切入台北,大雨连绵,他跑得格外艰辛,想必对方行车视线也好不到哪去。可惜今天不是假日,否则台北的车阵绝对可以堵死那帮人,让他冲上去把他们拖出来一一揍扁。 “晨晨!”车子疾驰穿出巷道时,他还差了几步距离。这一大喊,不止车内的晨晨回头,全车的人也都知道后有追兵了。司机立刻转打方向盘,决定尽快脱离平面道路,否则前方的红绿灯会立即拖延了他们的进度,给杨可趁之机。 对方的转向,与杨脑中调整的布局同步转向。 完了,追不上! 他的理智已经先就客观情势判断,做出最终裁决,但他的脚步停不下来,浑身肌肉仍在爆发状态,锲而不舍地奋力追赶,整个人失控,不听大脑使唤。 “晨晨!” 后座靠窗的她,艳然一笑,像对热情粉丝致意似地在车内挥挥手,后会有期。 那不是晨晨! 如果她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巴在车窗上,狼狈留恋,他就信她是晨晨。可是现在的她,根本不对劲! “晨晨,下车!” 人车距离在他冲越斑马线、车子九十度大回转时一度逼近,却又迅速拉开。司机重踩油门,扬长而去,打算飞驰奔上建国高架桥,甩掉那尾追兵。 追不上了!即使立刻拦出租车也没用,对方只需几秒的时差,就可以窜入车阵的任一个缝隙,模糊焦点。他也没有把握,他拦到的出租车司机会跟他配合。怎么办?车窗内朝他挥手致意的笑颜,随着车子远行的角度,渐渐消失。他豁出去地在大雨奔驰中,高高举起自己从口袋里抓出的金属物,沿路追赶。 阴雨不明的视线中,他高举的小小光圈不过微微一闪,车内的笑容马上震住。 杨,那是杨啊!那不正是她最渴望的吗? 她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会不由自主地跟这些人走,作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回应。但她知道那是杨、他在追她、他要她回去、他举起了一个东西。 小小的,圆圆的,隐隐地在雨中闪了一下金属质感的反光。 她多么希望、多么渴求的,不就是! 正高高举在他手中,无言的有力宣告。 杨! 她猛然惊醒,想也不想地就拉开车门,顿时车内的人大声惊呼,司机急踩油门,还是快不过她的动作,结果害她整个人滚落车外。 接连两三声刺耳的煞车急响,是外车道差点辗过她的其它车辆。她安然无事地傻傻趴在马路上,及时煞在她身前的车主,却在自己车内魂飞魄散,随即又被突然起身的晨晨,吓到惊声尖叫。她的双臂满是擦伤,礼服沾满路面污水,她却什么也顾不得地快步回奔,一拐一拐地切切跑往杨的方向。后方车内的人遥遥唤她,喊话,其它车辆不满地狂按喇叭,要求让路。通畅的道路渐渐堵塞,逼着前方车辆快快闪开。 她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全神贯注地,盯着杨高举的那小小的一轮光圈。她慢慢拐着跑,一步接一步,吃力却满脸欣喜地辛苦奔来。 他自己也傻住,怔望她,不知道这一招的威力有这么大。 他只是……可是没想到…… 大雨把他俩溶得像两地泥人,邋遢不堪,却怎么也洗刷不掉她的灿烂笑靥,像盛开的花,层层绽放。他知道这死小孩其实很美,但从没见过她有此刻这么慑人的美。只因为他举起了这个,就破解了不知名的魔咒?要降服她,这么容易? 多少人千方百计地想要牵制她,都牵制不住,她却这么简简单单地把自己牵入他手里? 纤纤双臂开心地高高勾抱住他的颈项,踏着双脚,陶醉地贴在他粗糙扎人的颊边娇声倾吐! “我愿意。” 他还在错愕中,举着手中的小小光圈,仍在上气不接下气。 “我愿意。”她打死都不会有第二个答案的。啊,杨的气息,超好闻的。远方的车,在雨中一一前行,流往原来的方向。神秘的网罗,隐匿铺张,也霍然收束,消失无踪。追不到来源,也寻不着去处。宛如剎那间交错的两个时空,几乎攫走了此刻黏在他身前的小人儿,卷入另一个世界。她的前途与死活,与他无涉,大家各走各的道,毫不相干。 事情本该如此,他也打算如此,可是…… “我愿意。”她像说上瘾似的,喜孜孜地喃喃个不停,得意地勾抱着他,贪婪享受她专属的甜蜜。 怎么可能?他匪夷所思地瞠眼,还是搞不太懂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在她脑后展掌,愕瞪自己手中刚才高举的小小光圈:那不过是他随手抓出来试试看的……钥匙圈。 结果竟然有效,惊人地有效,超越了他理解力地有效。 “我愿意,我愿意。”她好开心地在他眼前一面唠叨、一面嘟嘴,等他还她一个深情款款的吻。 她有完没完哪?“我根本什么都还没问。” “我愿意!”快,亲一个。 这个死小孩!他忽然像要亲手勒毙她似地,狠狠环抱住她,双臂卷得她百骨欲碎,小脸歪扭成一团。痛痛痛……亲爱的,疼她是OK的,但请别疼得这么凶狠……他非要捏扁她不可!她先前才阴阳怪气的,下一步就突然不要命地跳车,此刻却没事似的占他便宜吃他豆腐。他却几乎折损半条命,到现在都还惊魂未定。 透过铁臂捆绞内的鲜活娇躯、热情洋溢的体温、熟悉的馨香,他方才极度抽紧的神经才逐渐放松,放松之中又隐隐高度戒备。 他戒备,因为惶恐,打死都不想再看见她跳车差点当街辗毙的景象。幸好她还活着、她没事、她安全了。 他激切地更加用力拥她,埋首在快被绞杀致死的小人儿颈窝。他需要她的温度、她的脉搏、她的奋力挣扎、她的聒噪,向他证明她确实好好的。他既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不知名的人带走,也不能看到她为了回到他身边而命丧轮下。 他承受不了。原来,他之前筹划着的分离,可笑至极。狞然临到的永远隔绝,才让他瞬间惊觉:不!她不可以这样离开他! 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向来不当回事的这份死缠烂打、撒娇撒赖,是何等脆弱、何等宝贵,他竟然把这视为稀松平常、理所当然。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 “杨,没事了。”被狠狠闷在他胸怀里的小人儿,语焉不详,艰困地拍哄着他的虎背熊腰。 “没事了。”她这是在讲什么鬼?他霍然松手,莫名其妙地怪瞪她。她也莫名其妙。 “什么东西没事了?”俊眸防卫地微眯。 “我不知道啊,但你好像吓坏了。” “我?”这种字眼,竟敢用在他身上?“没凭没据的,你又在一个人瞎说什么?” 嗯……“对啦,其实我也搞不懂自己在讲什么。”反正就…… 她不知道,但他知道,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不爽地将她一把压回怀里,紧紧贴额在她额上,闭目叹息。她不明所以,只顾着晕陶陶地痴痴傻笑,随便他宠溺。超幸福的说…… “杨,我愿意喔。”她已经暗示很多遍啰。就别再挣扎了,快点跟她求婚吧。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想娶你?”臭屁大王。 因为他回头来找她了啊,他根本就放不下她嘛,这还用说吗?这个死脑袋,到底还要她讲几百遍才明白? “因为这是我的命令!” 他啼笑皆非,垂眼跟怀中的嚣张娃娃互瞪。她好大的口气,命令她?“Eugene 说搞不好我是什么皇亲国戚的后裔。”她一副跌样,下巴上扬四十五度角,用力昂首睥睨比她高了一颗头的凶煞巨汉。 “你刚才不也见识到了吗,那场预展会里的人全都对我毕恭毕敬。” “所以呢?”嗯? 美眸突然惶惶大瞠,小嘴因着两颊遭人狠狠向外捏扯,扁成一条长线,有口难言。 “敢问公主殿下,您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太久没被揍、皮在痒了?”这副死德行也敢自称皇亲国戚?“你刚才随随便便就跟人跑了的事,这笔账我都还没跟你算。”她倒先算起他的账来了。 好痛好痛!她难得今天打扮得这么美,他怎么依旧手下不留情? “你说啊,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想娶你?”他放手,俯身对眼逼供。 小人儿惨兮兮地含泪捂着双颊,垂头嘀咕。 “我没听到。”抬起头来好好讲! 他这样……叫她怎么跟他沟通嘛?既要逼她给个真的答案,给了他却又会不屑接受这答案会是真的。摆什么臭架子啊。可是——说真的,她好高兴看到他跑来救她,好满足于他豁出一切拚命追赶的景象,好喜欢他魂飞魄散地把她抓入怀里抱个死紧的蛮悍。以后更要多多冒险犯难…… “你一个人又在贼兮兮地笑什么?”他阴森低唁。 “哪有啊。”狡黠大眼在眼眶里无辜乱转,突然一亮,发现了可以跟他坦然倾吐的秘密管道。 “你干嘛?” 他皱眉瞪视眼前喜出望外的小脸,软软的小手分抚在他双耳边,像在挑逗。狐疑一阵子,才想起什么似地选了左边!他听力受损的左耳。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有把握你一定会跟我结婚吗?”嘻。 “为什么?” “因为……” 她路脚仰头,在他俯身侧头的左耳窃窃私语,以超越他听力可达范围的轻声,告诉他甜蜜的谜底。 他微怔,不仅因为她竟知道他左耳的秘密、不仅错愕于她竟对他的障碍交付最重要的话语,更是意外于居然会有超越听觉的声音,直达他的脑海里。 他听不见她过分轻盈的倾诉,却强烈地感受到她柔嫩双唇在他耳畔的喃喃不停、感受到温暖的吐息。难以言喻的声波,震颤的不是他的耳膜,而是…… “还有呢?”他在她暂且停声的好奇凝娣中,淡淡地问,彷佛他听得见她的悄悄话,彷佛这理由还不够充分。惊喜的脸蛋,大大绽放了亮丽的笑靥,兴奋地回到他耳边,轻轻地、急急地、甜甜地,告诉他成千上万个他们一定会在一起的理由。他拥着她,侧耳倾听,像着了迷。 雨下了好久,天一直没有放晴,一双人影却径自沉醉地在绵密雨丝中,一个说、一个听。彷佛这是好长好长的故事,内容却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雨珠圈着他俩的倒影,晶莹飞翔,融入水,流入河,涌入海。那海曾在不知名的眼波中流转,映着一片天真烂漫,坠落成一滴永恒的等待。 远方在期盼,女孩却为了爱,不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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