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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晨晨认得这个肢体讯号。

  “我一时想不起来跟这个字对应的中文应该是什么。”

  这是假话。“但是……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状态。”娉婷肢体上的微妙变化、故作怡然,全仔仔细细地烙进晨晨眼底。“也就是说,在男女朋友之外的其它对象。”

  “就是劈腿了。”脚踏两条船。

  娉婷眯眼想了想。“不,不是。劈腿的对象,是指同等的地位,但gig并不是。通常gig会知道她的对象有其它的女朋友,可是那位女朋友不会知道gig的存在。而且,gig也不见得只有一个。”

  “这……是地下夫人吗?”

  “也不是。所以我说,这很难用中文表达。不过任何人与他的gig之间不会作承诺,好聚好散,女朋友就不同了,那会比gig的层次更高一些。”虽然换女友其实也满简单的。

  晨晨怪瞪,听不懂这含糊笼统的关系。

  “总之,就这样了。”喝口花茶,有些凉掉,但她无暇介意。

  “那有性关系吗?”

  “什么?”没听清楚。

  娉婷这一故作茫然,令晨晨震惊:有!她甚至完全理解到娉婷一直闪闪躲躲的真正含意是什么。

  gig就是性伴侣;除了性之外,不需承诺,不需彼此约束,纯粹建立在肉体关系,甚至不需浪费力气像对女朋友那般的交心。这才是她在这里的真正定位?啊,那女的是gig,不是朋友,跟你一样。晨晨的脑门爆胀,瞬间涌入凌乱的记忆。真实的状况,巨浪来袭般地冲垮了她一个人涂鸦的美梦。

  性伴侣,原来杨的家人是这样看待她的,怪不得杨的弟弟会笑说这总比哥哥是个同性恋者来得好,怪不得杨的妈妈不希望家里的其它人与她亲近,怪不得杨这里的佣人第一眼看到她时笑意暧昧。

  杨怎么都不向她作点表示?都不打算跟她求婚?那他带她回来作什么?

  他没有这个习惯。

  啊,对了,杨没有要带她回来,是她使计诱他带她来的。她使了什么计?用什么来诱他的?

  晨晨,我当然希望你幸福,有个美丽的恋情。只是你现在被……冲昏了头,误以为自己是在谈恋爱。

  被什么冲昏了头?被什么冲昏了头?

  剧烈的领悟,将她全然击倒,瘫软在藤椅上,撑都撑不住。她总以为,他的臂弯就是她的归宿,他的胸膛就是她安歇之所。但这些幸福的错觉,全建立在什么之上?每次他吻她、他搂她、他宠她,她都认为那是爱。他一定是因为很爱她,所以那样缠绵地吻她。他一定是因为很爱她,所以才跟她上床。他一定是因为很爱她,所以始终离不开她。

  但,没有,他从来没有什么始终离不开她。他现在不正是忙着要离开吗?有了正事,就轻易地把她丢一旁,死都不肯让她涉入他的工作领域。因为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上床?

  不对,是大家都不了解她和杨!他们之间不是这样的!

  杨,你还是没变。

  娉婷那时的笑,那时的艳,那时的挑逗,那时的熟练。她早该解读出娉婷和杨关系匪浅,只是她本能性地拒绝承认:她一定是想太多了,不可能。

  为什么?她凭什么这么认定?

  杨要走了,那她呢,她要怎么办?要去哪里?

  随你。

  他答得好草率,好像有她没她都无妨。可是对她而言,一旦离开他,天涯海角都一样:都没有他。他都不为她稍微犹豫一下?有没有丝毫不舍?她为他什么都不顾了,全然丢下,忘恩负义也罢、自私自利也罢、不负责任也罢,她什么都不管了,只为他。如果你想继续待在这袒,也可以。待在没有他的这个家里,做什么?她怎么又沦落到只能目送他远去的背影?这样的光景,她看过多少回了?为什么她人也给他了、心也给他了,最后换来的仍是一样的背影?

  她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她还要再被这椎心刺骨的迷惘折腾多久?

  夜愈来愈深,星愈来愈明。在高级地段的热闹大道旁,看似公园的浓荫,是豪宅与隐私的掩护,深不可测。彷佛亲近,又甚疏离。

  宽阔的外廊,有风拂动树梢的微响,飘来隐约而遥远的浮华喧嚣,沿路过滤,最后只剩虫鸣,围绕在长廊外孤寂瘫坐的身影。

  只有她一人,幽幽等待。

  美眸定定地瞩目黑暗,有着惊人的毅力与耐性,分分秒秒都维持着高度警戒。

  众人都睡下了,她却不睡,比任何人都敏锐。一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随时都可应变。不能大意,不能松懈,不能妥协,谁来劝她都没用。她一意孤行,坚守到底。像狼犬,执着地戒备,每条筋肉都蓄满瞬间的爆发力。

  但她安安静静,吐息如兰,宛若闲适无眠的夜晚,正吟风咏月。

  关键的时刻一到,她淡然取出手机,拨往国际机场,确认无误,才拨往另一个人的手机里。

  “喂?我娉婷。”

  “如何?”

  “你可以打电话给杨了,告诉他,不必飞往伦敦去跟你谈什么晨晨的合约。”

  “啊。”

  “晨晨已经上了往台北的班机,起程飞回你那里。”她这才悠哉起身,往林荫深处而去。“任务达成,请把酬劳汇往我新的账户。”

  晨晨一直遍寻不着的手机,此刻正被她搁在耳边闲聊。

  “这种案子也找我出马,太瞧不起人了吧?还好啊,这里的佣人口风都不紧,那小两口平日卿卿我我也都不怎么遮掩,消息未免太好套了。”

  超没成就感的。

  “照原本讲好的条件:我要马来西亚的案子。”呵呵,她当初看中的就是这红利,而非酬劳。“约翰内斯堡的那批老贼早就跟中国商人讲好价钱,杨再企图挽救也没用。”

  惬意的笑语,随着融入黑夜的身影,逐渐远离,迎风飘散。

  “是我在中间牵的线又怎样?南非的生意我做不到,杨也别想做到。”

  狙击手任务完成,树影婆娑,再也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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