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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不!她不逃!就算齐战放开手、松开锁,她也不走。一旦她逃走了,齐战怎么办?

  他是她心里最贴近的知音,是唯一撼动她心的人。

  她脱下身上的战袍、卸下银色的面具,准备洗去一身的尘土、洗去一切的不自然与国禁,释放身体里的女性本质。

  因为他,她变成了最平凡的女人。

  每个夜晚,无论两人是卧地而眠、靠墙而息,或是他睡长椅她睡床,她总爱看着他,为他心动心悸,然后发现她像平凡女人一样可以拥有幸福,不再是一个土地生的、不受欢迎的生命!

  她敛睫,缓缓进入温水中,让寂静包围自己……

  ***

  当齐战买妥物品、替自己梳洗过后,回到客栈打开门,便见慕夜颜身上穿着干净浆白的衬衣,披垂着微湿的长发,背对着门,坐在桌前望着烛火沉思。那银制的面具已经摘下,静静地躺在桌上闪着柔光。

  她没走,而且终于摘下面具了?这是她对他心甘情愿的表白吗?

  “你回来了?”没有回头凝视,慕夜颜知道是他。

  “是。”一种很寻常却清淡的沐浴香气在屋内流窜,齐战深深喜欢这种味道。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让我能够有如此的享受。”

  齐战淡笑。“你值得。”不急于走到她面前,他知道她需要一点时间与勇气,他要她自己转过身、主动坦然地将脸孔面对他。慕夜颜望着桌上发出银光的面具,仍是有一丝犹疑。她除去了脸上的遮掩,已经再没有一点的保护与防卫,这种感觉,就像是连心都赤裸了。齐战,他将如何看待她的真面目?

  “为何不逃?什么理由让你留下来?”齐战虽然想将她系在身边,但刚才离去的时刻,却又矛盾地希望她逃得远远的。

  慕夜颜并未回答。齐战什么都预料得到,他不会不明白。

  “你一定认为我什么都知道,但是,难道你不明白,我宁可从你口中听你说,说你对我有多恨,说你对我有多怨!”或是对他有多深重的感情……

  齐战将背靠着木门,望着她柔瘦的背影。

  这一份感情,没有一个人敢用言语说出来,总县彼此往探、彼此猜测,又彼此保留与压抑。

  他与她,几乎要被这种情感的闪躲与压抑给记到临。点!再不说明白,也许就没机会说、沿觎会问了;

  慕夜颜沉默了。她有多恨他夺取她的心?有多怨他为何偏偏是他的敌?又有多少情感挣扎与激狂渴望在心里蔓延到几乎泛滥清堤,难道善占的他真会不明白?

  她的心在颤抖。她没有勇气面对他,怯懦又担心地想着,如果这张脸吓到了齐战,她该如何是好?她无法承受他惊恐厌鄙的眼神!

  “我去市集替你买了一样东西。”齐战缓缓走近,从怀里摸出一支形式简单、制作细致的原木梳南,递到她眼前。

  慕夜颜的心头一荡。他去市集只为了替她买这样东西?

  那简单的梳蓖上没有绚丽的色彩或缤纷的图案,只有一朵细致、平凡的无名孤单小花被镌雕于柄上,有几分傲骨与柔姿。

  “我想没有一个女人不爱美!”齐战柔声道。

  那梳蓖与齐战的话语是一股暖源,温热她内心最冰寒的一角。她曾渴望的某种东西悄悄实现了,那是一种比“了解”更深人动人的情感,叫做“体贴”。

  她被齐战体贴着、被齐战照亮了、被齐战温暖着。

  爱美?是的,全天下的女子都爱美,唯独她慕夜颜从来不懂美为何物、唯独她不爱美、唯独她不敢有美的奢求!

  即使她曾经悄悄奢望过,奢望过许许多多与“美”有关的事,包括女人赞美的眼光、男人爱慕的眼光,甚至是齐战热爱的眼光……

  “谢谢你,我很喜欢。”

  “梳吧!”他牵起她的手,将木度递人她柔温的掌心。

  慕夜颜握着那犹有齐战掌温的木蓖,怔怔出神。那梳就像他的手般暖着她,给了她崭新的力量。

  就在她任忡之际,陡然间,一面铜镜摆到她面前,那晶易让她直觉地想缩身。

  齐战适时地伸手按住她急欲逃脱的身子。“面对自己,你绝对没有想像中的丑陋或不堪!”沉柔的嗓子恰似磁石,将她牢钉在凳上。

  他怎会知道她掩饰得极好的心声,那引得她心头微痛的想法?

  “为了你的尊严,梳吧!看着镜里的自己梳发,认清楚你自己的每个轮廓、每丝线条!为自己的自卑找出口、为自己的自信找理由,然后,面对我。我不要你总是抚着自己的脸悄悄落泪!”齐战仍压着她的肩,以免她逃避。

  每个晚上或白天,她背着他解下面具梳洗时,他从不偷看,却无法对她柔瘦轻颤的背影与拭泪的动作视而不见。

  他在等她回首凝视,他在等她医好自己的伤——那与生俱来的自卑。

  越高傲的人,其实心中越自卑啊!他不要她的高傲,更不要她躲在高傲之下的自卑!若她医不好自己,那么,他会替她疗伤。慕夜颜的心被震撼了。终于提起勇气,将眼光望向镜面。镜里是一个身穿洁白衬衣、乌黑长发微湿的熟悉女子。小巧的界和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肌肤、双唇苍白干涩、紧抿的线条微颤,还有下巴的弧,柔滑平顺。

  正因为肌肤太过白皙透明,所以左颊上的印记便显得惊人和抬眼。左颊上有一块小小的、约略一节拇指大小的红色图案,那殷红犹如一小滴红色朱墨溅洒在脸上,也像是一只盘踞在白玉上的小蜘蛛。

  蜘蛛!伏乞岛最不样的印记与恐惧啊!伏乞留人什么都不怕,不怕蛇、不怕妈、不怕虎,就是对蜘蛛深深恐惧!因此,即使她脸上的图案是这么的小,仍是让人害怕。

  于是,她脸上的印记,成了她一生被诅咒的证明。

  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她持梳的手迟迟无法举起。

  “梳发吧!为我。”齐战在她身后发出一声低喟。是温柔的请求。他不要她再望着自己的脸落泪,那会让他心痛!

  她被他的话打动,依言轻轻梳起发来,轻道:“这么多年来,面具一直是我的保护膜,是我自尊的最后一道防线。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望着自己的脸,问上苍、问自己,为何生来有这么一张与众不同的脸?是上天在诅咒我,还是我本来就不该出生?没有人期待我的降临,因此连上天都放弃我……”

  “所以我要为你重塑另一道自尊的墙,比面具更厚、比面具更坚。我是真想看看你的脸,但是,决定权在你。”他不在乎她有多丑陋或多美丽,他爱上她绝不是因为她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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