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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从他不寻常的语气,可卿不太愿意的推测,莫非他弟弟家伟是第三者?这事实虽然残忍,却极有可能发生,爱情总让人盲目又疯狂。

  “……毕业后,我即将当兵,少芬主动提出先和我订婚,我非常感动,在这种感情如儿戏的年代,她还愿意许下允诺。订婚后两个月,我就到高雄受训,第一个探亲日时,少芬和我家人都来了,但过了几个礼拜,变成少芬和家伟一起来看我。再过一个月,没有人来看我,我以为他们只是太忙碌,随后我跟着军舰出海,只有放假才能回家。当兵半年,有一次突来的假期,我在基隆下船,觉得很想念少芬,便直接前往她的住处。我有她房门的钥匙,走进屋里并没有人在,但我听到浴室有人淋浴的声音,门却没锁,一开门……我看见少芬和……家伟。”

  静了下来,室内的黑暗显得很荒凉,可卿发现他手腕的脉搏加快许多。

  就连她自己都不敢想像,如果她的未婚夫跟她的妹妹在一起;尽管她从未订婚也没有妹妹,光是想像那画面就够教人心冷了。

  “我站在门口僵了一下,少芬很冷静,反而是家伟先哭了出来,我转过头去,不想看见他们。他穿上衣服后,只低头对我说了声:‘大哥,对不起!’就离开了。少芬客气地请我坐下,告诉我整件事情的经过。她说从她第一次见到家伟,就忍不住受到他的吸引,虽然家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她却克制不了对家伟的感情与日俱增……”

  他还记得那天也是下着雨,她倒了一杯很冰很冰的柠檬水给他。他这辈子从没喝过那么冰的柠檬水,让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继续和我交往,却总是想着家伟,所以她常在约会时说要到我家去玩,说是和未来的公婆多熟悉一点,没有错,我父母是她未来的公婆,但她心目中未来的丈夫却是家伟。直到我快去当兵了,家伟仍然没有对她动心过,她急了,便提议和我订婚,这样她才可以有机会多和家伟接近。”

  多可怕的手段,爱情真会让人走到这一步吗?可卿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禁摸摸他的头发,但愿给他一些温暖、一些安慰,虽然她明白,这可能帮助不大……

  “少芬真的很爱家伟,她甚至决定即使为此和我结婚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常常看到家伟,她没有什么做不出来。最后,她的苦心终于有了结果,家伟刚和女友分手,正是需要安慰的时候,在频繁的见面接触之后,家伟便和她发生了关系。这事情我父母也都知道了,但了解我的个性太直太刚,怕我因此逃兵或做出不可挽救的事,所以都不敢告诉我。”

  服役期间,他不是没想过“兵变”的可能,却没想到连“家变”都发生了,事情发生的那瞬间,他失去深爱的未婚妻,以及疼爱的弟弟,两个都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却联手给他最重的打击。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爱让人幸福也让人痛苦,从此他沉进了最深的海底,想浮上水面却做不到,只因为脚踝绑着一副铁镣,名叫背叛。

  “老天……”她忍不住为他叹息,爱情世界中,最难堪的莫过于自己是最后知晓者。

  “当时我极爱少芬,所以咬着牙接受了这个事实,我说只要她以后忘了家伟,我们还是未婚夫妻,我什么都不会介意。但她叹了一口气,说她很抱歉,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那是家伟的孩子。她开始流泪,说她多么爱家伟,请我不要拆散他们,否则她要带着孩子一起自杀。我无话可说,把她的钥匙丢下,走出门淋了一整天的雨。回到军队中?我立刻被送到军医那里,足足躺了半个月,是轻度肺炎。”

  “你没有烧坏脑子、做出什么蠢事吧?”她担忧地望着他,真怕听到更惨痛的情节,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太不公平了。

  他苦笑一下。“我想过要拿枪杀了他们两个,但只是想过而已,我确定自己不会这么做。后来家伟和少芬结了婚,搬到桃园去住,不敢见我,连我父母也很少联络。我退伍后就搬出来开业,我的父母霎时像丢了两个儿子一样,只剩下我最小的妹妹陪着他们,我们家等于是毁了一半。这些年来,我历经过最美丽的、最残忍的和最辛酸的,长大了很多,但也学会……封闭起自己,不这样做的话,我怕自己承受不了第二次崩溃。”

  爱情是珍贵的,也是易碎的,他终于明白他碰不得也赔不起,一颗心瞬间老了几百年。

  “你很坚强,真的,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她再次摸摸他的头,衷心地说。

  他突然翻过身,覆在她身上,把脸埋在她胸前。

  可卿明白这是一个不含性意味的动作,他只是在寻找一点安慰而已。

  她的手缓缓抚过他的头发和肩膀,希望给他可以发泄和痊愈的空间。过没多久,她的胸口一片湿润,于是她晓得他正在流泪,无声的。

  男人也是会哭的,她完全能了解,当一个人被伤到遍体鳞伤、无以复加,除了眼泪还有什么更好的洗涤方式?只但愿他能放下过去,走出自我。

  过了十几分钟,他的激动稍稍平复了一些。她轻轻问道:“你好一点了吗?”

  “嗯,我觉得轻松很多,谢谢。”

  她握住他的手。“不要说谢谢,你说过的。”

  “因为说谢谢也是不够的。”多庆幸此刻能有她,她可知道,她所做的不只是聆听和安慰,更带他走出了那往日迷宫,就算他还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却已呼吸到自由世界的空气。

  “所以你一直不结婚,你的父母才会这么关心你的终身大事?”

  “没错,他们很担心我会独身一辈子,其实我是没救了,根本不必再多说什么。”他轻轻抚摸她的手心,想到当初是他替她温暖手脚,今夜却是她温暖他发冷的心底。

  “难怪你今晚和他们吵架,下次要温和一点才行啊。”

  他笑了,应声:“是!”然后用手臂撑起身体,说:“我太重了,你一定觉得很难受。”

  “不,我希望你就保持这个样子,不要走。”

  她拉下他的颈项,让他再次躺在她上面。弹簧床吸收了他大部分的重量,她一点也不难受,甚至想要如此度过这一夜。

  发出介乎叹息与呻吟之间的声音,爱情的第一声叹息便是理性的第一个休止符。

  他继续俯躺着,但把脸贴在她的脸旁卜对她耳语:“我很高兴有这场台风,把我的心事都吹跑了。”

  她闻言而笑。“我也是。”

  好一会儿,她才问起:“现在你还在乎少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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