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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拓拔也笑,“若能一辈子与你争论,便进不去这城又有何所谓。”

  “好!这话可是你说的。”林飞趁势拍上他的肩,“那就看在我的面上,放燕国一马。”

  拓拔焘微笑,“那也要看看燕国太子,肯不肯放佛狸一马。”

  林飞奇道:“他如今被扣宫中,无丝毫能力与你相较。你还在意什么。莫非还是怪他从你面前,抢走赫连定?”

  “赫连定我非杀不可。不过你哥哥要怎么选择,我都不拦着。”

  “他如今岌岌可危,便是曾惹你生气,也请你看我的面子,帮忙救救他好不好?”林飞央他,“我们先进城去,看能否混进皇宫。探探他如今的处境。”

  “若他处境糟糕,你待如何?”拓拔焘露出看好戏的表情,“难不成你要这一国太子,抛家舍国,和你逃到北魏去?”

  “那要看他自己的选择。”林飞毫不犹豫,“我只想除掉那个竟敢欺负他的女人。”

  “你说宋姬?可宋姬会做出囚禁太子的行为,为的也终究是她自己的儿子。”

  “你是想说宫斗本无善恶?”

  “我只是羡慕而已。”拓拔焘柔和地笑了,“我和冯翼都没有这样的母亲。所以我们什么都得靠自己。所以我真的不讨厌你哥哥。尤其是他长得那么像你。”

  最后一句惹得林飞大臊,提起手肘,便给了拓拔焘一拐。扯着他急急往城里去了。

  而身后的几个路人,则张望了一阵,于城门口停下趑趄的脚步。

  消息封锁得并不严密。

  走在茶楼酒肆,处处可听到百姓谈论宫变一事。原来冯翼在燕国境内极有人望。如今他被宋姬扣在宫内,生死不明,惹来民众怨声载道,却又不敢反抗得过于张扬。

  “不是说王弟率军来援了吗?”林飞忍不住小声加入,招惹众人一片白眼。

  “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桌旁的老者连连摇首,“二十二年,二十二年短短的国运,就要毁在这一对叔嫂的手中。”“可也有人说,王弟与宋姬向来不和,此次是为救太子而来。”一旁有人提出不同猜解,“毕竟血浓于水,太子是王弟的亲侄,王弟来了,怎样都比宋姬要好。”

  “王弟是个武夫,若是由他治国,燕国只会更乱。还是盼大王能够病愈,重整国政啊。”

  “切,大王已落入宋姬母子之手。如今只是傀儡。朝臣要见大王都得通过宋姬传话。太子此刻在不在人间,我看也难说了哦……”

  林飞听得心焦,吩咐拓拔焘:“事不迟疑,今晚就得夜探皇宫救他出来。”

  拓拔焘淡淡瞥她,“太子府内岂无贤士。若是如此简单,冯翼便无需你救。我告诉你,凭你我的身手,夜探皇宫不难,但想找到冯翼,再救他出去,便不是说说就可做到的事。”

  “那怎么办?”林飞提高嗓门。

  “嘘——”一根食指搭上她的唇,拓拔焘凝神须臾,“我有办法,可保你见冯翼,只是……”

  “只是什么?”

  拓拔焘柔和笑笑,“只是你先不要告诉他说,我也来了。如此,我便去借一个天大人情,用来帮你。”

  “借谁的人情?”林飞忖疑。

  拓拔焘笑而不语,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软玉质地翠绿通莹,凤纹雕饰垂以流苏。上书两个重叠异体字——“凉·玉”。

  “自凉国来的使臣?”

  宋姬一挑凤目,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少年抛去一个眼色。

  林飞看在眼中,只佯装不知。宫殿修饰得华美异常,与宫墙之外北燕百姓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大概北燕王性喜奢丽。眼前被称作宋姬的美妇人,也有一双与冯翼相似的狭长凤眼,华美妖冶。而那少年想必就是宋姬之子了。

  “凉燕两国历年各自为内乱所苦。平素一向没有邦交。但如今夏国已灭,燕国势微,正需要相互扶持。你在这个时候,以凉国使节的身份觐见太子也不会奇怪,宋姬纵使不愿,也要心有忌惮,不会于你不利。”——虽然拓拔焘曾如此警告,林飞心里还是不免惴惴难安。

  首先她竟不知道,佛狸与凉国的关系已经好到了会随身携带凉国公主的令符。按捺下心里微妙的不快,林飞打起精神与宋姬应对,“我家公主祖渠玉儿,想必夫人也曾听闻过吧。”

  宋姬微微一笑,“原来是凉王陛下最宠爱的玉公主,宋姬虽是宫中莆柳,也曾听闻玉公主自幼便立马善战不让须眉……”

  林飞暗自咋舌,没想到这玉牌的主人,竟然还很有名望。

  “只是不知公主遣使节来见,是何意思……”

  “公主曾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贵太子弹过一曲琵琶。对太子的琴音久久不能忘怀,想请太子去凉国小住,请教乐器方面的事。”林飞答得面不改色。

  宋姬微笑道:“玉公主虽是美意,只是翼儿也贵为一国太子,不便轻易移驾,何况大王染病?全赖太子主持我燕国大局,恐怕不能成行。”

  “既是如此也不便勉强。只是公主还有些私房话,要由小人当面转达太子殿下。还请夫人代为引见。”

  宋姬笑容不变,望向少年的眼神却带出一分焦躁。

  少年贴身附耳说了几句,宋姬脸色稍霁,挥挥手道:“既是如此,你便带使节去拜见殿下吧。只是殿下忙于处理政务心神俱惫,还望使节体谅,长话短讲。”

  听到能见冯翼,林飞松了口气,这表示至少现在冯翼他还活着。少年亲自带林飞前往正殿。花柳扶疏,少年走走停停,在转角处忽然停下脚步。林飞心口猛然一滞,只怕又起变故。

  “你是凉国使臣?”少年音色偏脆,闪烁的眼神却带着丝早熟的猜忌。

  “夫人已经同意。莫非殿下还有什么疑虑?”林飞佯作镇定。

  “你长得很像我一个亲戚。”少年摇了摇头,转身带路。

  林飞苦笑,凡是熟悉冯翼的人,见到她,似乎都要先这么怔一怔。她自己却不觉得他们相似到这种地步。

  思虑之间,已经穿墙插柳,到了一处宫殿。只见殿前有重兵把守,说是为保护代王执政的太子殿下的安全,林飞看着倒觉得更像是防止天牢里囚禁的犯人逃跑越狱。想起这个哥哥的面目,虽然见到的次数不多,大概血肉连心的缘故,心头竟泛起一阵无端的酸楚。

  铜兽香炉升腾袅袅烟雾,把寂静的宫室熏染成缭绕着白色的空间。冯翼正独自站在半卷的帘后,侧头凝视自窗棂透入的一束斜阳。

  锦袍宽带衬得他俊秀的面孔越发清瘦,披散在肩膀没有束起的头发,随着林飞带入的一缕秋风,掠起丝丝缕缕飞过面庞。

  调头回眸,碧水寒潭般的眼在见到林飞的刹那转为微讶。而林飞则在身后的门被关闭前,对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凉国使节,特来拜见燕太子殿下!”大声报出这句话后,林飞微笑着上前,抬眸对上冯翼满眼的关切。

  “原来是凉国的使臣。”冯翼浅浅微笑,“请进前说话。”

  林飞回头瞧瞧,那小王子倒是知情识趣地停步在外面没有跟着进来。却也因此更显出了这宫殿的寂寥。冯翼的处境果然已如想象中艰难,只是正如拓拔焘所言,她没有把握也不知道该怎样劝说冯翼和她一起离开。

  隔着一层珠帘的男子正静静地向她微笑,这个人是这世上与她血脉最为相连的人。可每次见到他,都好像是这样隔着一层什么。

  靠近过去,想要张口,喉咙间却先翻涌起一阵哽咽。

  虽然埋怨自己被父亲丢弃的命运,但如果当初被丢下的人是冯翼,也许他也不必承担整个燕国所加诸的压力了吧。

  忍下眼中的泪,林飞知道现在当以正事为重。

  “外面都在传说你被囚禁的消息。我看燕国的百姓心里还是向着你的。你有什么亲信能够对付宋姬,我可以去帮你给他们传信。”

  冯翼柔声道谢:“谢谢你特意为我跑这样一遭。只是我不能走……”

  “为什么?”林飞诧异。

  冯翼淡淡道:“父王病重,宫中全由宋姬母子把持。我若离开,他们狗急跳墙,会对父王做出不利之事。”

  “那你便任由自己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里吗?”林飞驳道,“你若出去,他们心有忌惮,不会对你父王怎样。你留下,处境才会更危急。”

  冯翼看她一眼,忽道:“不是‘我父王’。是我们的父王。”

  林飞怏怏转头,“那种没有见过的人,我实在无法替他操心。只有你,我不想见你出事。燕国已混乱到如此地步,你不去救国也不求自救,难道就是一国太子的作为吗?”

  “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瞒过宋姬来见我的,但是……”冯翼怃然一笑,“你根本不可能救得走我。倘若硬闯出宫,第一个危险的便是父王,接着,燕国上下就会流传太子在宫内杀了大王而逃走这样的谣言。宋姬母子也就终于找到名正言顺的借口。他们之所以把我囚禁在此,等的就是我的幕僚硬闯禁宫,好扣我一个欲加之罪。”

  林飞气恼道:“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为什么大家活得如此麻烦。我不管罪名不罪名,只是你这样僵持下去,等到王弟的军队兵临城下,你们谁也跑不了。还是你有把握他一定会匡扶正义,站在你这太子的一边!”不是她林飞小人之心,在北魏朝廷生活多年,她可不相信这种时候手握兵权的人,大老远带兵攻来只是为了“清君侧”!

  “那你要我如何,抛下父王独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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