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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每与拓拔焘分开都会涌上心头的不安,这一次却转化成为了深浅不匀的思念。

  江南之行的一路,到底是摧毁了她和拓拔焘之间的信任。还是建立了某种新的联系……

  她来来回回地踱步,目光远远地穿透连绵的宫墙,一直望到最遥远的青山。想说真是活该啊,区区蛮族妄想攻打汉人的领域就让他再多吃些苦头吧。内心翻绞的却是不安、恐慌、牵挂以及最不想承认的思念……

  “国师!”

  使者在身后催促。

  “我不会写信劝他的。如果那种方法有用,他就不会跑到前线去了。”苦涩地笑了笑,她垂头握紧窗边的檀木香炉。

  所谓的王者之器,难道就是永远沉浮在危险的漩涡中并且乐此不疲吗?

  “你叫什么名字……”

  “哎?”使者霍然抬首,惊愕道,“国师在问小人的姓名?小人崔柳。”

  “崔柳,一路辛苦了。但是接下来还要麻烦你呢。”林飞倏然转身,晶亮的眼眸发出慑人的光芒,“你是真的想救陛下吗?”“当然!”不知国师为何突有此言,但崔柳没有低头,而是昂首对视。

  “好。”林飞点点头,“反正我在这里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信任的人,除了相信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你知道为何此次出兵,我国要留下一半的兵力吗?”

  “是为了防止夏国来攻。”

  “你知道为什么此次陛下联合邻国兵甲共同出兵,抵御南军,却没有召集夏国吗?”

  “夏国国主背信弃义派人刺杀了先王。为我国首敌!”

  “很好。那么……”林飞回眸,映和着窗外斜阳,眼中一瞬间渗透出一圈洒金的耀光,沉声喝问道:“——你是为先王效命,还是为陛下尽忠呢。”

  崔柳略微怔忡,随即大声回道:“一切当以陛下性命为先!”

  “你很聪明。”林飞笑着称赞,执起毛笔,“我现在修书一封,不过不是给陛下,是给夏国国君的。我要你把这封信,送往夏国。”

  “送往夏国?”崔柳茫然。

  “如果你把这封信交给别人,我会被当作间谍论处。如果你被别人发现了这封信,那你我都会被当作间谍论处。怎样,你还敢去做这件事吗?”

  “如果这样做可以救前线的兵士们,我愿意。”崔柳略微沉吟,用力点了下头。

  “很好。”林飞笔走游龙,同时说道:“你听好。我要你以国师使臣的身份,私下前往夏国,把这封信交到夏国国君赫连定手里,请他出兵断檀道济的路。”林飞目光上挑,掠到镜前一方小小的锦盒。

  那是拓拔焘擅自放在那里的,因她拒不肯收。苦笑了一下,她打开盒盖,瞬间乌华流转,正是那根万华簪。

  “拿好。”叹息着,把这小小的锦盒连同信件交到崔柳手中,“这是证明你身份的东西,拿它给赫连定看吧。”

  “小人这就……”

  “等等。”林飞似笑非笑地叫住他,“我还有一些事要吩咐。”

  ……

  “师兄。我不在的时候呢,国师的身份就由你扮演啦。反正你最了解我嘛。”是夜,背着一个青色小包斜挎在胸前的林飞一副小厮打扮,神清气爽的出现在寇谦之的房里。

  “喂喂,你不会打算把烫手山芋交给我,自己就此跑路吧!”道士一脸怀疑。

  “怎么可能呢。”林飞耸耸肩,“不过反正你现在被凉国公主追杀,也无处可去。隐藏在魏国当太师,也是种很好的掩饰呢。总之放心吧,我一定会回来的。在我不在的期间,你要监督那些武将守护好我们的国家哦。”

  “我们的国家?”

  直到青色的背影变成远远小小如豆的一点,寇谦之还沉浸在这句话带来的冲击里。

  “我们是指你和拓拔焘……吗?你什么时候变成北魏人了?”

  但是已经没有人回答他怔忡的提问了,林飞背着小包只身踏上征途。至于她要去的地方……

  “咧——”回头,拉下眼皮扮个鬼脸,黑发如墨的家伙亮出中指,“当然不会是佛狸那里!”

  臭小子,胆敢骗她、玩弄她。呐呐,现在受到天罚了吧。完全是活该呢。不要指望她会领着魏国剩下的军队于万马千军之中上演感动的救人戏码。不趁火打劫给他点教训就已经很好了。

  竟敢小瞧年长者,不要以为她不通兵法就是个小白。

  哼,就让他见识一下江湖痞子的生活智慧好了。

  走!咱家要去西秦,拜见一下西秦国鼎鼎有名的烟火。

  齐州济南郡,历城。

  远望是绵连四野的青碧山峦,落日后天空铺满流丽冷澈的霞彩余晖。红映映的天空,澄碧色的秋水。不知不觉,时节已是入秋。

  遥想初春时,他与林飞正在前往江南的路上。林飞怯寒,穿得像个厚重的包子,只要稍微刮点小风,就会死赖在沿途的客栈里。要他哄着她,用风和日丽的前景作诱惑,才肯乖乖上路。一路上还要抱着他的手,明明孩子气的人是她,却喜欢扬着圆圆的脸,装出大人的样子,比手划脚地给他讲江南的故事。

  “陛下。”

  身侧的声音拉回拓拔焘的注意。

  “日落了。回帐中去吧。”

  沉稳的副将一脸担忧地进言。

  垂下眼睫,拓拔焘无声地回旋,拉起盔甲之外长长的斗篷。挥去斜阳笼罩在身上的红影……

  四季嬗递,温暖的三月阳春已在不觉中被冷澈的秋月取代。就像林飞看他的目光,再也不可能回复如最初那般带着好奇、探寻而又散发着令人想要无限接近的温暖。

  “陛下,檀道济连战连胜。我军如果与他们硬拼……”副将欲言又止。

  “你要我退兵吗?”拓拔焘站在斜阳中,脚下芳草凄凄在风中抖动。

  “臣……不敢。”

  “我们绝不能退。如果退去,就等于告诉了诸国,魏国现在势衰兵弱。”拓拔焘勾起冷笑,“北方诸国相互倾轧,就像养一个池子里的鳄鱼。如果有一头受了伤,其余的一定会一拥而上用以分食。”他咬紧牙根,命令道:“所以此战,绝不能退!”

  “可……”副将远远望去,宋军有名将指挥,进退得宜,粮草充足。相比之下,我方朝政正值交接之时,时序混乱,内忧外患。确实并非合适的攻战时机。然而拓拔焘何尝不明白他的忧虑,只是当人站在独木桥上,不想掉下去就只有搏死向前拼了。

  “人生没有退路。”

  望着绵延在秋风里一路疯长的青草,带着寂寥表情的少年疲倦却无奈地微笑着。

  “通通通——”

  远处突然传来震天价的巨响,拓拔焘凝神望去,只见西面的天空燃起一片艳红光色。

  “那是什么?”他皱眉道,“夕辉?烽火?”

  “那是……”副将前奔几步,驻足眺望,陡然大喜回头,“陛下!是火!青烟之火!是檀道济的后方啊!”

  “禀报陛下!”

  扎营处一个亲兵小跑奔上山顶,“楼将军刚才收到一封书信。”举双手奉上。拓拔焘颤抖着接过,一目十行,眼中精芒暴涨。蓦然一举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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